河口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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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滿春找回蘆玉兒後一直沒有將她帶回上河口去見她娘。一是他前些時還沒有把鮮於中掌控住。但更關鍵的一點還是他老是讓蘆玉兒的那個幻覺左右著。那天晚上,他把蘆玉兒從碼頭上背回河街,她就一眼看見她娘了。張滿春就想:她憑什麽就一眼瞧見她娘了?而且是講得有血有肉的。連張滿春也不由得因此而想起了那一座帶天井的老院落。張滿春一直為這事糾結著。他又想,是不是一場更大的災難在等著他們呢?

張滿春和蘆玉兒回到那座老院落是在一個隆冬的下午。他倆坐著一掛牛車回到上河口,張滿春就發現那座老院雖然蓑草滿簷、一片破敗,但還是顯出了幾分活氣。他和穿紅戴綠的蘆玉兒剛下了那掛牛車,就一眼看見那條彎斜的門眉上掛上了一塊紅綢子。蘆玉兒見後趕緊對張滿春說,我娘知道我今天要回來了。張滿春全身一抖,說,你又在說胡話了。我們並沒有提前來告訴她呀。蘆玉兒說,是的。我們並沒有差人來告訴她今天要回來。但那門上的紅綢子就是新掛的呀。在我們上河口是有這個講究的。隻有女兒出嫁後回門,大門上才掛這種紅綢子的。張滿春說,是的。我也是河口人,我怎麽會不知道呢?問題是她怎麽就知道我們今天會回來的?張滿春這麽想著就對著那麵大門扯起嗓子叫了聲“娘”。叫過後,他臉上就有兩股熱淚傾泄而下。

誰是你娘,誰是你娘?不好好睜眼看看。張滿春聽到一個男人在叫嚷,他抬頭一看,那掛著紅綢子的門楞旁已站著一個歪紮著褲腿的蔫男人,頭上戴著一頂掛了花的棉帽子。蘆玉兒見了他就上前叫了一聲爹。那男人卻回話說,你還曉得叫我爹呀?他咋就往這邊叫娘了?蘆玉兒說,爹,我娘不是說好了,隻要她找到我,就把我許配給她做女人的嗎?那蔫男人卻氣咻咻地說,她說的話也算數嗎?這家到底姓啥、誰當家?張滿春說,走,不管他了,我們進屋去?張滿春挽著蘆玉兒就要往門洞裏走。蘆玉兒爹就閃身堵在門中間,說,要進這門也行,留下買路錢。他靠在門楞上右手縮成一片小荷葉。張滿春不假思索就從身上掏出了一帙大洋重重地砸在了他的手心裏。蘆玉兒爹說,這還差不多,是個懂規矩的人。蘆玉兒說,爹,你就在家裏消停幾天吧。他的錢也來得不容易。那蔫男人抬起手說,我是你也能指使的嗎?打不死你。那蔫男人抬起手臂,張滿春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捏得脆響。蘆玉兒爹“唉喲喲”直叫。他質問張滿春說,你把我手腕不當肉呀你?隨即就閃在了一邊。正在這時,張滿春就一眼瞧見那個端莊的女人著一身藍對襟長襖,安靜地站在天井邊,一聲不響地看著這邊所發生的事。蘆玉兒一愣,張滿春卻搶先叫了聲娘。蘆玉兒幾步就奔了過去,抱著她就哭訴說,娘,您不曉得我受的是什麽罪呀,我是死過一回的呀……那女人就撫摸著蘆玉兒的後背說,都回來了,都回來了就好。快進裏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