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弥漫

第二十二章:心怀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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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晴方轻轻吁了一口气,似准备做一个重大决定,她先问道:“你的母亲季芹,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黎璃缓缓摇头。

“你以为黎国权是怎么死的?”

“我妈说是心肌梗塞。”

岳晴方伸出左手,用右手慢慢拉起左袖,只见异常纤瘦的左腕上,赫然有一条像是蜈蚣盘踞一般的疤痕,丑陋不堪。

黎璃瞪大了眼睛,用力抓紧了身旁林碧珊的手。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自杀。”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就好像一个霹雳在黎璃的耳边炸开,她头昏脑胀,一时逻辑混乱,愕然道:“你不是自杀?那我父亲是什么情况?”

林碧珊心念一动,她按住差点跳起来的好友,静静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没有自杀,这一切都是一场黎国权自导自演,结果却不幸成真的悲剧?”

“别胡说!”

黎璃摆脱了她的控制,跳起来吼道:“什么意思?你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父亲自导自演?他为什么要演这一出?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

话说到一半,她注意到林碧珊流露的同情的目光,顿时戛然而止。

“那天国权约我在某个连锁酒店见面,他首先感谢我救了他落水的宝贝女儿,其实若不是我心怀不轨把你带走作为报复,你也不会落水,虽然我恨你的父母,但是让我面对一个孩子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黎璃颓然坐下,她有种很糟糕、很糟糕的预感,心中无比忐忑,她开始怀疑自己,她应该来找岳晴方吗?

岳晴方捋下袖子,重新遮住那条狰狞的蜈蚣,平静地说道:“国权哀求我放过他,不要再报复他们一家三口,还说他以后会照顾我。唉,只要他开口,我能拒绝吗?就在我准备答应的时候,却觉得头很晕,随后就不省人事了。当我再次醒来居然身在医院,手腕很痛、很痛。”

她紧紧盯着黎璃,嘴角微微泛起讥讽的笑:“医生说我殉情自杀,真的很好笑,我是被抛弃的那个,他怎么会和我殉情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璃儿在血海中浮沉、挣扎、哭泣!”

黎璃倒吸一口冷气,虽然那几封信她早就看过,但是从岳晴方的嘴里说起,语气中包含的怨恨与不甘实在更为惨痛。

“想到璃儿,我就明白了。国权对我用尽心机,他约谈是假,实际想要杀死我一了百了。殉情不过是幌子,仔细想想就知道,他很早就有失眠的毛病,习惯于服用安眠药,吃个几十粒根本没事,真有寻死之心,他应该和我一起割腕才是。”

“不会的……”黎璃禁不住放声大哭,通过这六封信,她逐渐发现了父母在相亲相爱背后的另一面,但是仍旧不能相信这样残酷的行为源自父亲,在她内心深处,甚至有过或许是父亲对旧爱心怀愧疚,因此在冲动之下自杀殉情的浪漫幻想。

今日遮羞布被撕开,黎璃瞬间万念俱灰。

“我和国权在外地念大学时相恋,当时学校对校园恋情颇有偏见,因此我们总是偷偷摸摸地约会。回到苏山市之后,我更是断了和同学们的联系。他说为了事业,暂时不对外公布我们已经结婚的事实,我这个傻瓜也是无条件同意。其实那时,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岳晴方凝视着黎璃,她身上有着黎国权的影子,恍惚间,岳晴方不禁想到,如果自己的“璃儿”长大成人,是什么个模样?俊俏?还是秀美?

不,没有机会了。真正的“璃儿”应该早就轮回转世,眼前的“璃儿”可能只是一场错觉、一个误会。

岳晴方苦笑,起身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想知道的事,我知无不言。黎小姐,1998年7月4日之后,我再世为人,心中早就对黎国权、对季芹、对你,没有半分感觉,以后请你不要再找我了,至于你父母,我不做任何评价。”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有作声的唐加源忽然说道:“你在第四封信,也就是1995年6月初同黎国权离婚并且搬离了原来的住宅,那么之后的两封信是怎么藏在护墙板里的呢?”

岳晴方明显迟疑了一下:“那是因为在我决定报复之后,不断骚扰他们,他们只能搬了出去,直到黎国权死后,才重新回去。我就在这期间,偷配了钥匙回到故居,也算是对往事的一种缅怀和决裂。”

黎璃还在发呆,置若罔闻。林碧珊见她下达了逐客令,于是和唐加源一边一个架起魂不守舍的黎黎,向岳晴方告别。

林碧珊发现岳晴方欲言又止,像是想要和她说点什么,正想着准备稍候自己单独再来和她见一面的时候,房门打开了,季芹面罩严霜地站在门外,冷冰冰地瞧着三个人。

失去笑容的季芹异常严肃,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竟能射出冰霜般的寒气,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林碧珊,你不是号称拉黑了阿璃么?实际是你欲擒故纵之计对不对?不过想来也正常,你这种人出身都不明不白,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碧珊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血往上涌,正想要发怒的时候,季芹的眼光却掠过她,停留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

“岳晴方?是你?”

“你们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面对警察的诘问,黎璃浑身抖得厉害,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紧紧依靠在林碧珊的身边,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如果不是唐加源眼明手快将她推了开去,或许她会有轻则脑震**、重则当场死亡之虞。

回想当时的情况,黎璃只觉得是一场噩梦。至今,她仍旧身困在噩梦之中,未曾得醒。

“我们……我们是因为一些私事所以拜访岳小姐。”林碧珊小心谨慎地回答,毕竟岳晴方与黎璃一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作为一个局外人,不方便说太多。

“那么季芹呢?你们和季芹是什么关系?”

黎璃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打了个激灵,她如梦初醒般抓住负责笔录的警察的手,厉声叫道:“我妈呢?我妈现在在哪里?我妈妈呢?”

那个警察吓了一跳:“你妈妈?你是说季芹女士吗?”

黎璃不依不饶:“是,季芹是我妈!她人呢?她在哪里?”

“刚才季芹由于受惊晕倒,现在正在急诊病房,她的左手手腕骨折,不过不用担心,会有专人护理。既然季芹是你的母亲,我想请问,你知不知道季芹为什么要去找岳晴方?她们又因何发生争执?”

黎璃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林碧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上一辈染着鲜血的爱恨情仇,她并不愿意公布于众,惹人笑话。

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季芹将三人堵在了岳晴方家门前。她是接到了谭所长的电话,利用手机有家庭成员定位功能,找到了他们。事先她有所预料,但是见到岳晴方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由于黎璃还在生她的气,于是转身边走,并没有和季芹打招呼。就在三人走到楼下的时候,走在里边的唐加源觉得不对劲,一把将黎璃推倒在地。

与此同时,岳晴方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六楼落了下来,正摔在黎璃刚刚站立的位置,周围的路人一阵惊呼。

三人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只见季芹正从露台探出头来,脸色煞白。

“岳小姐,还活着吗?”林碧珊憋了半天,只冒出一句答非所问。

那警察摇摇头:“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

黎璃心中蓦地一震,随后无法压抑的悲痛如洪水般蔓延,她掩着面孔失声痛哭,情绪完全失常。

林碧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警察先生,这件事是黎小姐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方便多说,我想还是等黎小姐情绪恢复之后再做笔录吧,可以吗?”

那警察略一犹豫:“可以,不过到时候还会请两位一起过来协助调查。”

待到警察离去,见黎璃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加源主动说去买几瓶水,顺便问问季芹现在的情况。

“是我害死了岳小姐吗?”黎璃泪眼模糊,她缓缓将头靠在林碧珊的肩膀上,凑近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碧珊,你说……你说会不会是我妈妈、是我妈妈将岳小姐推了下去!”

林碧珊猛然推开了她,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黎璃凄然地说道:“我不说,我不能说,绝不能说。”

林碧珊起身走到走廊另一边,她面对着墙壁,竭力放松自己面颊**的肌肉。她的心中各种情绪混杂,既不忍看到好友伤心,又抱着对岳晴方遇人不淑的同情,同时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畅快,那个抢走父亲的女人,总算有了报应!

身后传来重重地脚步声,不用回头,她就知道那个口呼“小芹”的男人,一定是林有恩。

“阿璃,妈妈现在怎么样啊?”

黎璃看了他一眼,转头默默流泪。

林有恩发现了背对着自己的林碧珊,他气不打一出来,突然扳过林碧珊的肩膀,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下出手好重,林碧珊猝不及防,左颊中招,脑袋差点撞在墙壁上,口中一阵浓重的腥味,显然是牙齿被打出了血。

“你和你那个妈一样有心机!你就想着破坏我们家庭!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我照顾了你十二年,难道还不够吗?你不过是个野种!要是小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碧珊又惊又怒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表情扭曲,凶狠又冷酷,逐渐取代了她记忆中的慈父面目,她尖叫着狠狠推了他一把,林有恩踉跄后退,怒道:“你想怎样?以后你离阿璃远一点!我们家不欢迎你!”

林碧珊的胸口剧烈起伏,此时如果她手里有把刀,或许在愤怒的驱使下,会狠狠向着林有恩扎去!

她听见身后黎璃的呼唤,林有恩大概是拉住了女儿,呵斥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被这个女人欺骗?她假惺惺和你做朋友,不过是为了拆散我们家庭!你醒醒吧!”

是啊,林碧珊,你也醒醒吧,你所寻求的答案,其实不过是笑话一场。你的父亲,不仅将你彻底遗忘,更恨不得你立刻消失。

她永远记得林有恩再次遇见她时的错愕表情,从惊讶、紧张到嫌弃、厌恶,几乎一气呵成,若不是她心心念着父亲,恐怕怎么都无法捕捉这么细微的表情。而现在这一巴掌,将她若有若无的一点点期待全部打掉。

她在急诊大厅里的人群中穿梭,心潮有如海浪翻涌,整个人就像是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就算撞到了人也毫不理会。

“碧珊!”

一双微带凉意的手抓住了她,林碧珊蓦然回头,正遇上司徒光关怀的眼。

林碧珊鼻子一酸,顾不上大庭广众,流着眼泪扑在他的怀里。

司徒光稍稍一愣,搂着她走到一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声安慰。此时唐加源提着几瓶水站在护士站的挡风板后,他端视两人了一会,悄悄地退了回去。

“茉莉花水上乐园”算是本市第一家室内水上活动中心,主打的卖点是严冬依旧可以在水上嬉戏,其实原理和那种室内温泉差不多,只是占地面积很大,有不少水上娱乐设施,室温很高,水温常年控制在26度。

中心总经理蔡老板算是社长的朋友,蔡老板的女儿在一所三流民办大学念文学,对每天只愁去哪里花钱的蔡小姐而言,念大学只为了一张文凭,免得说起来学历太低比较难听而已。

学校要评定优秀毕业生,其中一项标准就是在正规期刊上发表一篇论文。蔡小姐想要借此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于是蔡老板就找到了社长帮忙。社长呢,自然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林碧珊。

蔡小姐的文章毫无观点,基本就是从网上其他人的论文中摘抄,为了能过审,林碧珊是绞尽脑汁,几乎算是重新帮她写了一遍。

文章发表后不久,蔡小姐也顺利拿到了校优秀毕业生的荣誉称号。为了表示感谢,蔡老板闭馆一天,专门招待杂志社全体员工,也算是团建。

由于这种室内水上乐园很少见,票价很高,员工们是欢呼雀跃,女孩子们纷纷拿出夏季才会换上的清凉衣衫,还有些为了展示好身材索性穿上了比基尼。

与此格格不入的是司徒光,他似乎心事重重,也没有换上泳裤,只是脱了鞋子,赤足站在岸边发呆。不时有其他同事从他身边走过,他只是侧了侧身子,似乎对泳池敬而远之。

“喂,你不是把之前累积的那些插画全部都画完了嘛,目前手头没有任务,好好放松下嘛!”一个同样是设计部的同事说道,他一早将几个热门项目玩了个遍,现在准备去买杯汽水休息下。

司徒光淡淡一笑,这时发行部的几个男同事说说笑笑走了过来,他们是准备越过普通泳池去另一端的娱乐设施,有个人故意想捉弄司徒光,因此在他腰眼轻轻捏了一把,司徒光吃了一惊,脚底一滑,顿时跌进了泳池。

这个泳池是供游客热身所用,水位并不高,而司徒光掉下去的区域又是浅水区,因此同事们只顾着嘻嘻哈哈,呼喊着司徒光快点爬上来。

岂料司徒光的状态却很奇怪,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块秤砣一样直挺挺地躺在水底,神情骇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几个同事顿觉不妙,正打算去救他的时候,只见林碧珊跃入水中,托着司徒光游到岸边,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手足僵硬,几个男同事一起将他抬到了休息室。

所幸他落水不过短短两分钟,经过水上乐园工作人员的急救,已经吐出了水,苏醒过来,只是神情依旧慌张,见到一旁的林碧珊,便死死抓着她不放。

见他并没有大碍,同事们纷纷散去,只留下林碧珊一个人在他身边。

司徒光看起来十分委顿,他低头歉疚地说道:“对不起,耽误你活动的时间了。”

林碧珊笑笑,她指了指身上的汗衫和运动短裤:“我也没打算真的下水呀,刚才只是坐了一次激流勇进之类的水上机动设施,正打算换了衣服早点回去呢。”

见他神态有异,林碧珊忍不住问道:“你不舒服吗?那个浅水区差不多水深只有一米多,你怎么躺在水底呢?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