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弥漫

第二十六章:神秘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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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盘算着这么一间公寓若是放盘,其售价起码在七百万左右,除非某天忽然有个伯乐慧眼识良驹,否则身无长物的司徒光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购买。她估计房东名下房产应该非常多,否则怎么会这样随意将上只角地段的公寓出租,租金还如此低廉。

那两封信件就在茶几下的书报篮里,现在来看,林碧珊对那几张黑漆漆的面孔依旧难以适应,总感觉像是个黑洞,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恶寒。这四个男孩或许是死去了,要不然她实在想象不出用墨笔涂黑面部的理由,如果只需要重点突出,直接在头部画个圈不就行了?

她抑制厌恶的感觉反复查看两张照片,照片本身很新,一看就知道是将原件扫描后重新冲洗。但是相片的整体氛围却非常陈旧,三个成人身穿老式的中山装,六个少年穿着同一款式的厚重棉袄,而五六岁的司徒光更是显得无比土气。

九十年代初的云翔镇还是如此落后吗?连全家福都只能用黑白胶卷?

而寄信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想告诉司徒光有四个亲戚死去吗?司徒家本来就是大家族,死去几个人又有什么稀奇?林碧珊曾经推测这四个死去的少年与司徒光有关,可是从照片上来看,司徒光不过五六岁,能有什么关系?她还想过后排的少年与前排的成人应该有亲属关系,比如堂叔身后站着的应该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司徒光说两个堂叔均只有一个孩子,两人的年龄也只比司徒光略长。而司徒光更是其父亲的独子,父亲身后的两个男孩绝对和他没关系。

太奇怪了。

既然没有再次收到照片,她准备回医院给司徒光吃颗定心丸。才拉开防盗门,就见到有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站在门口。

“你是……”妇人率先开口,她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她,语气虽然温和,眼光却很警惕。

林碧珊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当听到司徒光住院的时候,妇人顿时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司徒先生要紧吗?他生什么病?住在哪家医院?”妇人衣着简约,但看得出面料昂贵。她染着深栗色的头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

“请问你是?”

她恍然大悟,略带尴尬地解释:“我是房东,因他晚了几天交租,所以过来看看。”

“听司徒光说,这间公寓的租金特别便宜。”林碧珊说道:“这样的黄金地段,按理说租金就算翻个五六倍都不愁出租啊。”

房东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光这孩子心肠好。”

“我看您的心肠才是好!”

林碧珊与她一起下楼,房东似乎想要和她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欲言又止,问明了医院的地址后就匆匆而去。

林碧珊疑惑地凝视了一会她的背影,心中也判断她到底算是什么路数,虽说她浑身珠光宝气,的确像是个不差钱的阔太。但若说非亲非故,她就将这间公寓以如此低廉的价格租给司徒光,就算她答应,恐怕依靠租金提成的中介也不会答应。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司徒光托她将两张照片带去医院,说是次日司徒耘会再来探望他,相比之下,司徒耘至少在工作以前都长住云翔镇老家,或许让他看看可以有点发现。

刚才公寓光线不佳,她举起照片对着太阳光又照了照,第一张脸被涂黑的是后排最右两个男孩、第二张脸被涂黑的是后排左边第一以及第三个男孩,一共四个人。

四个人……

林碧珊心念一动,她顾不得向司徒光说明情况,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之前的电影院,她避开管理员老头悄悄进入后院,站在祠堂留下的一堵旧墙之前,她再次审视着墙壁上刻着的各种名字。

基本都是司徒姓族人,偶尔穿插几个外姓人均是女性名字,估计是司徒家的媳妇。

她不知道进入司徒家祠堂的条件是什么,但很奇怪会有将死者名字刻在墙壁上的古怪传统。从东面开始,越往西名字越清晰,可以判断年代也距今越近。这些名字之上被人用石头之类的硬物涂鸦,字体又大又夸张,都是“报应”、“活该”、“天谴”之类,可见写字之人当时情绪十分混乱。

在名单靠后的地方,林碧珊认出几个较为易辨的名字“司徒远渺”、“司徒远辽”、“司徒远迢”、“司徒远潮”。她记得司徒光说过,他的父亲叫做司徒远尧,他祖父膝下唯有父亲一个儿子,这在五六十年代极为少见。更为罕见的是,不仅他祖父只有一个儿子,就连两个叔公也均只有一个儿子,即他的两个堂伯。

她的视线缓缓落到名单最末,那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于妙娜”。

于妙娜?那不是司徒光母亲的名字吗?按照司徒光的说法,其母亲由于是自杀而死,所以没有进入祠堂的资格,可是司徒家又为何会将她的名字刻在祠堂墙壁上?

她注意到名单周围有一圈梵文包围,密密麻麻将一长串名字含盖其中。还有一些云雷花纹,看起来古色古香甚至颇具宗教意味。

这些叫远什么的人,看来是司徒光之父的同辈,难道是他祖父或者叔公等死去的孩子吗?四个“远”字辈……

林碧珊想的入神,没留心身后管理员老头怪叫一声:“你是谁?你在这里干嘛?”

那老头照样捧着一个茶缸,一边瞄她一边悉悉索索地喝茶,林碧珊想起那天他被司徒光推倒在地四脚朝天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容。

估计老头也认出了她,顿时有些胆怯,还四下张望,大概是担心什么时候司徒光会出现。

“放心吧,那个男生今天不在。”她强忍笑意,问道:“大叔,其实我是本市一家期刊杂志的编辑,这次想做一个关于司徒家老宅的主题文章,所以专程过来看看,没有恶意,请你放心。”

“哦。”老头听说要写文章,顿时起劲起来:“那要是我给你点资料,能把我写进去不?”

可能老头搞不清论文和小说的区别,于是林碧珊随便敷衍道:“当然啦,不过也要看是什么资料。”

老头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晓得不,这里以前是祠堂,看见这堵墙不?专门超渡横死鬼的,我记得有次我还听见有个女鬼对着墙壁呜呜地哭呢。”

“女鬼?”

“可不是?那天晚上是我值班,我想想,应该寒潮刚来那天,北风那个呼呼地吹哟,冷得要命。我打算巡视一番就回值班室睡觉,谁知居然让我看见有个女鬼对着墙壁在哭,边哭边说儿子对不起什么的。深更半夜,真是活活吓死我。”老头做了个缩脖子的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

“你见到女鬼的模样?”

老头顿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个小姑娘不要吓我哦!我远远地听到哭声已经吓得腿软,手电筒照到一个女人对着墙壁自说自话真是差点尿崩,哪儿敢走近看啊?当然马上赶回值班室放了一晚上的京剧‘四郎探母’,总算缓过劲儿来了。现在想想都有点胆战心惊的,唉,真是倒霉。”

在等大巴准备回市区的时候,林碧珊又取出两封信正反面翻看,她注意到第一封信的邮戳日期为三月二日,仔细回想起来,司徒光告诉她整个事件却是在三月十三日,整整过了十天有余。

第二封信由于是被直接从门缝里掖入,因此没有邮戳。

两张照片完全一致,除了面部被涂黑的少年不同。

五六岁光景的司徒光傻兮兮地对着镜头笑,虽说还是幼童,可是他的眼睛里有带着一丝怯意,似乎很不乐意被父亲抱在怀中的样子。

要是说,这个五六岁的男童并不是司徒光呢?他之所以认定是自己,那是有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如果这张照片中没有自己,又何必寄来呢?

但万一,真的没有他呢?

首先,能拿到那张全家福照片的人必定是司徒家人。他的父亲司徒远尧早逝多年,绝不可能是他寄来,亦不可能是两位堂叔。其次,寄信人的意图值得回味。正如那个男同事脱口而出的那样,如果脸部被涂黑代表已经死亡,那么这四个死去的少年必定是司徒家人,而且他们是按照寄信人分两个时间段寄来的照片顺序而死——即先是后排最右的两个少年先死,之后则是后排左边第一个和第三个。

如果这四个人真的是名字刻在祠堂上的四个“远”字辈的话,那么他们不是司徒远尧的亲兄弟,就是堂兄弟。

林碧珊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所谓只有一个儿子,是否也有可能活下来的儿子只有一个?毕竟老宅失火的时候司徒光年仅十岁,他不太可能看到墙壁上的这些名字,误以为父亲和堂伯们是独子也有可能。

之所以要将这些名字刻上祠堂的墙壁上,应该就是如管理员老头所说,为了“镇魂”。

这些人都不得好死。

大巴缓缓驶近,林碧珊将两份信放回随身的背包,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手腕被人握住了。

“碧珊?这么巧?我正想来找你呢!”

唐加源笑容可掬,眼底微微带着惊喜,林碧珊下意识地甩脱他的手。

“你怎么在这里?”

唐加源笑了笑:“这里是我的老家啊,我没事会来这里转转。倒是你,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啊?莫非是为了调查我们唐家的往事?真是卖力。”

当面撒谎!林碧珊盯着他,这让唐加源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

“嗯?”

“芙蕖园根本不属于你们唐家,而是周家的家产。你们姓唐的不过是帮周家人打工而已,当年一夜之间离开云翔镇的是周家人。你为什么要编造一个故事来骗我?你到底什么目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和变态杀手上官乔是什么关系?”

林碧珊连珠炮似的发问,其实她很想稳住情绪,只是那日见过上官乔之后就一直压抑在心的疑惑和不安,终于在今天爆发了出来。

唐加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我很早就认识上官乔,那是因为我是他第一部作品的插图提供者。至于我为什么要编造一个故事,那是……”

“那是因为他就是唐加凌的亲哥哥!”

罗立警官带着助手大步而来,他目光严厉地审视着唐加源,冷冷地说道:“刚才我们去你的办公室,同事说你回了老家,看来我们来得正及时!”

林碧珊愕然道:“唐加凌又是谁?”

罗警官想要开口,唐加源伸手阻止,主动说道:“唐加凌就是《痛苦乐园》的作者——一朵小白莲!”

林碧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原以为唐加源频频向她提起《痛苦乐园》是出于对她个人的好奇,现在看来真是另有隐情。

“对不起,碧珊,我的确一直在骗你。”唐加源坐在站台的候车椅上,脸上笑容顿失,神情凝重:“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伤害我妹妹的真凶!”

唐加源的确出生在云翔镇,在他十七岁的时候,父母因一场意外过世,于是他和小他五岁的妹妹加凌从此相依为命。所幸父母留下财产足够支撑两人到大学毕业,兄妹俩在个性上非常独立,并没有因失去双亲而蒙上心理阴影。

唐家当年是云翔镇首富周家的管事,1928年大年初六,周家趁着月色连夜离开了云翔镇,他们并没有对唐管事说明去处,但为了表示对唐管事数十年来尽忠职守的感谢,他们将糖园旁的那间老宅赠予唐家,这也是唐家往后得以发家的基础。

有传言,改朝换代之后,掌权一派与周家素来不和,苦苦支撑了十来年,周家最终决定放弃云翔镇的产业,远居海外。由于周家是云翔镇首富,镇长等数次挽留,还暗地里派了保安队的人监视。

因此周家便设计分几次转移走大部分财物,主要家眷也分批次离开,最后那个深秋的夜晚,他们一去不回。

也有说是糖园在1927年底传出闹鬼,一时附近的居民都人心惶惶,周家人深受其害,据说为此周家长子还差点发疯。

那本林碧珊找到的日记,作者是一位自称叫做杨合宜的管事,唐加源依稀记得,杨家可能是某一代唐家夫人的娘家,或许可能这位杨兄行事颇为出色,被破格提升为管事。

在唐加源24岁时获得全额奖学金留学海外攻读硕士,19岁的唐加凌也顺利考上星云大学里自己心仪的专业。

留学的三年中,唐加源为了节约时间,每年仅在春节回国,每次也就住个十来天,平时就与妹妹通过邮件或者电话往来。

27岁时,唐加源取得硕士学位后回国,他事先没有通知唐加凌,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赫然发现妹妹的尸体挂在半空中晃悠。

巨大的震惊让他差点精神失常,经过警方鉴定,唐加凌属于自杀,并无可疑之处。而事实上,早在他去海外留学的第二年,也就是唐加凌二十岁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已经退学在家,但他毫不知情。

“我完全不明白加凌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甚至还猜想是不是欠债或者失恋。可是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貌似独立的我们,互相之间一点都不了解。我不知道她有哪些朋友、更不知道她竟会退学。”

罗警官递上一杯水,他没有径直将唐加源带去审讯室,而是坐在警局的会客室。林碧珊之前隐约察觉唐加源分外关心《痛苦乐园》这本书,倒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就是作者的哥哥。

她坐在一旁盯着唐加源,他转向林碧珊,真诚地说道:“对不起,碧珊,我的确利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