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弄清母亲“私奔”的真相,司徒光能做的也不过是心中“哦”了一声而已。他能做点什么?挖出母亲的尸骨?还是讨伐早就死去的父亲?
“碧珊,我觉得,你才是我的亲人。”
大概因为精神太过紧张,司徒光突然爆发的急性肺炎始终不见好转,只能继续住院观察,顺便等候开颅手术通知。
虽说吴悠亲口证实于妙娜是被司徒远尧所杀:“私奔”之说乃是对她的诬陷。但是两个堂叔面对司徒光毫无愧疚之色,依旧对他不闻不问,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林碧珊暗想,据说脑瘤压迫脑神经之后,会引发人格障碍和情感淡漠,两个堂叔死活不愿意接受检查,说白了不外乎内心恐惧,他们抱有自欺欺人的想法,只要不发作,就假装这个病不存在。
“你好好养病,吴女士说你的医疗费她会一力承担,你不用担心。”
司徒光苦笑道:“是吗?我从小就寄人篱下,好不容易自以为可以独立,结果还是依靠别人的施舍。”
“话不能这么说,你还年轻,只要身体健康,将来还会有好的发展,最关键不能自暴自弃。”说这些话,林碧珊其实言不由衷,她削了一只苹果递给他。
司徒光接过苹果,定定地看着她:“碧珊,请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林碧珊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房门被推开了,那位脑科专家梁医生带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问了随行的护士有关于司徒光的近况,应该是最近就要准备手术了。
“司徒先生,你运气真好。你知道吗,这位梁医生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经常减免一些经济困难的病人的手术费呢!”护士一边麻利地帮司徒光量血压,一边说道。
“不要紧张。”梁医生微微一笑,他大约四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坚定有力:“你和你兄弟的手术当然不简单,但是我有无数脑部手术的临床经验,请你们放心。”
司徒光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梁医生。”
“费用方面你真的不用担心。”梁医生拍了拍司徒光的手以示安慰:“即便不是吴女士,我们也可以为你申请减免,你就安心等候手术吧!”
“能遇到这么一个好医生,我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待梁医生走后,林碧珊通过手机上网,发现这位梁在熏医生在脑神经界非常有名。在他刚刚踏上医疗岗位,就主动请缨,自掏腰包为一位脑部严重病变的女孩子动手术。
这起手术风险很高,成功的概率极低,许多专家都建议保守治疗。当时碍于昂贵的医疗费和可能产生的术后后遗症,就连女孩的父母都开始迟疑,是梁医生想尽办法劝服他们,最终手术大获成功,成为该病症的一起重要案例。
看到这里,司徒光不由露出虚弱又欣慰的笑容。
手术安排在下午一点,估计时长不会少于五个小时。梁医生团队医术精湛,对他采取“最小备皮法”,不需要剃光头就可以进行脑部开颅手术,这让司徒光又松了一口气。
“碧珊,太好了。我还担心被人看出我动过脑部手术呢。”临去手术室,司徒光其实很紧张,他紧紧抓着林碧珊的手:“答应我,等我出来好吗?我希望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也没有看唐加源。
林碧珊微微点头:“你放心吧,我们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你。梁医生经验丰富,手术一定会成功。”
然而,直到下午两点,依旧没有医护人员来接他去手术室。
司徒光开始焦躁,他在病房里坐立难安,不时起身走来走去。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其实情况不佳,医生临时反悔了?”
唐加源来到护士站询问,几名护士或推托不知或闪烁其词。
“到底怎么回事?”
他提高了嗓音,向她们出示了记者证:“病人也有知情权,你们这样很过分,我要向院长办公室投诉!”
有一位年纪较长的女护士犹豫半晌,说道:“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联络不上梁医生,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是林碧珊第一次来到法庭旁听,这类伤害案件旁听的人不多,她坐在靠后一排,看到季芹在两名女警的押送下来到被告席。
因有蒋进作为人证,季芹被检方以故意伤害提起公诉。一段时间未见,她仿佛老了十余岁,折断的手腕上了石膏固定在胸前,原本一头染成亚麻色的长波浪掺杂着不少白发,失去了化妆品的点缀,她的脸色苍白又憔悴。
林有恩坐在第一排,林碧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见他的肩膀**,心情似乎非常激动,几次想要伸手去抓妻子,结果被法警阻止。
应该是还在生黎璃的气,他自知没有生育能力,本就对两个女儿的感情都不深,之所以宠溺黎璃,不外乎因为她是他爱妻的女儿。
远远望着狼狈不堪的季芹,林碧珊的心情非常复杂。又觉得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带着幸灾乐祸的畅快;想到身边泣不成声的黎璃,她又感觉一片茫然,有种不知生而为何的迷惘。
“碧珊……”黎璃低声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过于执着往事?我到底是妈妈的女儿呀……”
林碧珊心想:可是你母亲抢走岳晴方的丈夫、你的父亲迷恋新人对自己的亲儿狠下杀手也是事实呀。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黎璃的肩膀。
上一次见到蒋进还是在杂志社的调研会上,他作为夏英明的学生一同前来。现在导师死亡,蒋进的状况有点尴尬,一旦转去其他导师那里,很有可能等同于换了专业,这样就可能无法按时毕业。
“那天,我就在凶案发生地的对面站台等公交。因为等候的时间有点久,我就四周看看,刚巧一抬头,就看到被告和一个女子在纠缠。两人在动手,然后被告突然用力一推,我看到那个女子就摔下楼。”
季芹猛然站起来想要辩解,张了张口,撞上审判长严厉的眼神,她还是坐了下来,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下,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辩护律师问道:“你说你看到被告推死者,可是死者家中的露台栏杆足足有一米二,死者身高不过一米六,你认为轻轻一推,死者就会摔下楼吗?”
蒋进淡淡地说道:“死者家里我又没有去过,我怎么知道栏杆有多高?我只是说出我所看见的事实,至于为什么死者会翻过一米二的栏杆摔下,我不知道。”
公诉人开口道:“我们在案发露台发现一只被踩扁的矿泉水瓶,上面留有死者的脚印,而当时死者脚上穿着高跟鞋,因此估计是两人在纠缠的时候,死者踩上了矿泉水瓶,本来就立足不稳,再经由被告一推,最后翻出栏杆堕楼。”
季芹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叫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故意翻下去的,她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我!她恨我抢走她的丈夫!她还折断了我的手!我的手!”
审判长的法槌重重敲击,示意被告安静。
季芹眼泪滚滚而下,哭道:“我没推她,我真的没推她呀!”
这场审判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由于人证物证旁证俱在,黎璃上交的那六封信更是直接证明季芹与岳晴方之间的恩怨纠葛,因此一审判决季芹故意伤害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季芹当庭要求上诉。
黎璃后悔不迭,尤其在退庭的时候,她喊叫着母亲的名字,但是季芹一眼都不瞧她,头也不回地跟着法警离去。黎璃依靠在林碧珊的身边,眼泪滚滚而下。
离开审判庭,黎璃坐在外边等候的座位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有恩面罩严霜地来到她面前,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林碧珊。
“阿璃,跟我回去。你要好好向你母亲道歉!如果不是你惹来这些事,她何必遭受牢狱之苦?”
黎璃泪眼模糊地抬头,茫然道:“碧珊,我真的做错了吗?”
林碧珊尚未回答,林有恩怒道:“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和这个女人来往!她就是个野种扫把星!你看吧,她把厄运带来我们家,我们全家都被她拖累了!”
林碧珊大怒,正准备搜罗点恶毒的话回敬林有恩的时候,只看见蒋进似乎被他们的争吵吸引过来,面对林有恩怒目圆睁,他倒是毫不在意。
“你!我们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胡说八道?”
蒋进昂然不惧:“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事实,这一点,林碧珊最清楚了。”
林碧珊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林有恩似误会两人的关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一伙的对吗?你是这个贱丫头找来陷害小芹的对吗?你!”
他一步步走向林碧珊,将她逼向墙壁角落:“你!是你!你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对不对?你想要拆散我们这个家!你想要陷害小芹!说!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妈?”
林碧珊不怒反笑:“你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吗?你能有什么家?阿璃是你的女儿吗?我当然不是,可阿璃也不是。你自以为与季芹真心相爱,可是你永远也无法替代那个死掉的男人,他和季芹、和阿璃才是永远的一家人,因为他们血脉相连。你算是什么?一个提款机、一个冤大头罢了!”
林有恩双眼充血,扬起右手就要扇下去,结果被一个人牢牢地握住了。
“林先生,这里是法院,请你自重。”
唐加源抓紧了他的手腕,林有恩稍一挣扎,他立刻松手。
“林先生!”
听见律师在叫他,林有恩推了一把黎璃,冷冷道:“还坐着干什么?我们现在应该商量如何帮小芹上诉!你如果还是她的女儿,就要远离这个贱丫头,将功补过!”
黎璃看了一眼林碧珊,哭哭啼啼地跟在林有恩身后。蒋进大约是见没有热闹可看,他耸耸肩,淡淡地说了句:“季芹愿他人之夫,活该这种下场。”
愿他人之夫?林碧珊觉得他这句不文不白的话似乎很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到底和什么有关联,只能暂时放在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唐加源温言道:“其实季芹的案子你不必参与,他们全家又不欢迎你。”
林碧珊淡淡道:“我是在幸灾乐祸呢,你信吗?”
“不信。”唐加源目光炯炯,林碧珊不由低下头去。
“其实,我来是想约你一起回一次云翔镇。”
“哦?”
“还记得顾晚风吗?”唐加源一脸担忧:“自从赵小玫去世后,他一直租住在云翔镇附近,说是想要距离小玫最后离去的地方近一点。”
赵小玫去世后,顾晚风辞去市区的工作,在云翔镇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他几乎每隔两三天会去赵小玫去世的地点献上一束花,一次就要在那棵大槐树下坐上一个小时,喁喁细语,向她倾诉别来之情。
二十年前的血案真相大白,这间屋子的屋主赵瑛虽然是自卫,但仍旧因非法处理尸体与诱拐儿童被判入狱一年半。那对姓孙的夫妻本来住着倒是不觉得什么,当他们得知屋子的过去之后,开始疑神疑鬼,孙太太还说时常听见幼童的嘤嘤哭泣之声,还在洗澡时看到水渍凝成的女人面孔。
于是一家三口在找到另外的住所后立刻搬走,连押金也不要了。
屋子又重归荒凉。
这毕竟是赵小玫的童年居所,于是顾晚风征得还在服刑的赵瑛的同意,索性退了之前的公寓,搬了进来。这样,他便感觉似与赵小玫长伴。
他的本职工作是一家网络公司的程序员,公司位于市中心,准备长驻云翔镇之后,他辞掉了工作,改为在一家发布视频为主的网站任职。
作为一名网站管理员,他不用去公司坐班,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只和老板通过语音通话,聊了半个小时作为面试。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审核会员上传的视频内容,删除论坛上不必要的灌水内容,处理用户的投诉等。
这家网站名为“被绝对禁止的视频”,名称就是照抄一个日本的灵异节目,号称网站上的视频都是绝对“真实”,还鼓励网友投稿,如经采纳,会给予一定的奖励。
其实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视频都是伪造。
顾晚风的老板就是依靠骗取点击率赚钱,由于每部视频都会插入各种广告,居然收入还相当不错。
有时,他也会主动拍摄一些模棱两可的奇怪视频。
顾晚风觉得,这段故事绝对是老板看了封神榜之后得到的灵感,可惜经过网友们的以讹传讹,这段视频居然成为赫赫有名的地下影片之一。
除了这些怪异的视频之外,网友们也会在论坛分享一些自己拍摄的奇怪影像,例如照片中的鬼影啦、无意中拍到的瘦长人影之类的,还有一些荒宅探险、都市传说等,有时他们也会推荐至首页。不过以顾晚风的专业角度来看,这些影像不是伪造即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每当午夜来临,便是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网友最为活跃的时候,他们在论坛上畅谈所谓的“暗网”,分享自己进入这个网络秘境的心得,有时也会贴一点自称是从暗网中挖来的恐怖照片,感叹人性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