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对张大鹏很友善,他接了几个案件都很快就破了。唯独有一桩抢劫杀人案,让他内心起了波澜:一个吸毒的孩子,为了毒资捅死父母,抢了700多块钱,他爸临死前还在指点他存折在哪,让他快点跑。他在银行取钱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人,就来自首了。
自从刘小军的失踪案开始,张大鹏温和了许多,但那天,他狠狠教训了那个孩子一顿。孩子越哭,他越混。他说你不配有个爸。
刘小军的案件已经破了,人却没找到。
张大鹏头次碰到一个需要他动用耐心和细心去啃的案子。他变了很多。
2004年9月,张大鹏到河南省去找一个在逃10年的嫌疑人,出了半个月的差,虽然案子没什么进展,但他特意通过熟人搭上了郑州市局的一个民警大哥。
他听说,这大哥破了不少拐卖儿童案件。他觉得自己应该专门去一趟郑州,听听经验。
这位大哥45岁,上唇有小胡子,声音柔和,你得竖起耳朵来认真听。他很热情,听说张大鹏来找失踪儿童都有点激动。“在我们这儿,男孩叫大货,现在行情是10000元到15000元,女孩和女人叫小货,4000元到8000元。”他这么说着,拿出烟盒来,掏出几支烟放在桌子上,摆开来。
老大哥接着告诉张大鹏,拐卖妇女说实在的,就是一句话,下山。
“都是从云南、四川那种穷得不行的山地下来的。好多女的到我们这都傻乎乎问,山是不是被炸没了。她都没见过平原。”他还说,这种女人嫁过来,一般过得都好,弄个大行动把人送家去,甚至有的会不乐意。
他拿起一根烟在桌上摆来摆去。
“个别少数的,从城市拐过来的,都写在影视作品里了,很少很少。因为不好卖,再漂亮也不好卖,还得费劲看着,生了孩子也会跑。”
张大鹏问他,小孩一般卖到哪去。
他把一根烟撕成烟丝,呼地一吹:“那可不好说,我们这地界其实是个中转站,北方有的愿意要女孩,因为女儿养老,还能挣嫁妆。男孩卖到南方的多,那里有这个讲究,村里你家没男孩就得受欺负。你那是多大孩子?”
“5岁的男孩。”
“不太好说,反正肯定是收养了,找个老太太带两天就不闹了。可以囤着,不一定送哪去。”
两个人晚上在附近喝酒,大哥喝到脸色通红,有人追查这种案子,他聊得也很高兴。他又带着张大鹏回了办公室,跑到旁边会议室给张大鹏放了一段内部资料片。
那是一个偷拍的镜头,昏暗、模糊、不停晃动。张大鹏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来,低矮的砖房,推着小车的孩子,这是在某个黑砖窑里,那些小男孩大概11岁,瘦成麻杆,鼓起满身的骨头用力推着一车车的砖头,背景是漫天的黑烟。
镜头照到了一个休息男孩的脚上。光脚,脚底板上面血痂和煤灰已经沾成一层说不清是什么的乌漆抹黑的东西。
孩子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张大鹏余光里看到那位大哥一直躲在旁边观察他的表情,就明知故问,这什么东西啊?
大哥指了一下屏幕,没说话,那表情动作就是你接着看,重点在后面的意思。
有个高个儿男孩推着推着,满头是汗地倒在地上,两边嘴角带着白沫,抽搐了几下,随即瘫平,合上了双眼,动作慢得像是演电影。
一个穿着破西服的“监工”跑过来,一边喊人,一边用鞋子猛踢孩子的胸部,抬起膝盖使劲踹,用脚做心肺复苏。更令张大鹏心凉的是,周围那些男孩没有一个稍微往这儿挪两下脚的,都放下推车,僵尸似的站在那看。
西服男还在恼怒地猛踢孩子胸部。有个机灵一些的男孩,看到西服男因为怕出人命而退开了些,就跑过来,往地上同伴的脸上撒了泡尿。
原本躺着的男孩面无人色,此时慢慢恢复神智,双手抹脸,竟然像是从水里浮上来一样站起身。
张大鹏感到屋里气温低了十几度,要不然他为什么浑身发冷,抖个不停。
为了掩饰,张大鹏和大哥大声抱怨起法律来,大哥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闪过神秘的沉思表情。
“人贩子这么干已经几百年了。法律才多少年?”
录像结束,屋里一片寂静。
“这不光违法吧,规矩都坏了。那都是人!”
大哥看了看张大鹏,突然笑起来,拍了拍张大鹏的肩膀。
“兄弟,到了这,你才是坏规矩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