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和“铁人”的名号很响亮。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过去是菜市场的菜霸,手下是一伙江西人。
他们最后一次入狱分别是1997年和1999年。
刘连旭凭直觉就知道他们是哪一路人——来自90年代的那批悍匪。
那时候,警察和匪徒都很强悍,这帮社会人宁可跳楼摔断腿或生吞刀片,也不愿意进局子。他们和警察之间不像现在这样公事公办,而是充斥着一种你死我亡的私人恩怨。
他们都是一群可以不联系家里,不用手机,不上网,天天住在阴暗地下室,有好几张身份证的隐形人。
难怪专案组那群小年轻没能逮到人。他们太依赖现代技术了。
刘连旭找到了负责这起案件的专案组民警。
他给出了自己查到的“哪吒”、“铁人”的资料,希望能得到协助调查的机会。然而对方很坦率地说,专案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最近正在忙别的案子,只能回头找嫌疑人辨认一下,看看能不能上在逃。
上在逃就是向全国发协查,被动地等待嫌疑人触网。
这意思等于,专案组将不会再直接动用手段抓捕。
刘连旭深知组织就是这样。专案组抓了20几个人,效果斐然,漏网之鱼只剩下三四个,此事已经可以了结。
组织不会在意在殴打警察时,谁下手最狠,谁对小许伤害最深。
几天过后,刘连旭再给专案组打电话,对方说里面的人辨认不出来,隔了11年,照片变化太大,还说要上刑拘在逃的话,至少需要两个人以上做相貌辨认。
两个证人,刘连旭自己算一个,另一个只能是小许。
他又去医院找了小许。
小许已经可以长时间保持清醒了。但坏消息是,他的大脑功能明显受到了抑制。他无法通过口腔进食,也不能喝水,因为不能灵活地控制舌头和嘴。他只能勉强吃点流食,但大多数营养还要通过鼻饲的形式完成。
小许脸色不错,只是有点睡眼惺忪,他看到刘连旭就挣扎着想起来,看上去有些害羞和紧张。
刘连旭也刚从病**下来没多久,他理解小许的感觉,那种把不健康的身体暴露给熟人的别扭。
“斯——虎——”,小许用力发出嘶嘶声。(师父)
简单的两个字,刘连旭的眼泪几乎涌上来。
“你这破头型谁给你剪的。”他勉强和小许开了个玩笑。
小许大概忘了,他们的师徒关系从来没被刘连旭正式承认过,就算有,他也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刘连旭当时手里有一条重要线索。他那会儿正好破了3起盗窃车内财物的案子,抓了两个人,已经够数,所以他打算把这条线索留着,之后一网打尽,说不定能抓更多人。
但这个线索,却莫名被隔壁探组给抢走了。
而唯一知道线索档案在哪的人,就是徒弟小许。
从此,二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小许一叫他师父,他就默不作声。有时候小许来找他,他会刻意锁上抽屉,四处看一圈,好像小许是个贼。
小许哭了。他说自己没有选择,是队长强硬地让他透露线索。
两天后,小许主动申请调到了别的探组。刘连旭没有挽留。
刘连旭明白刚来警局的年轻人会受不了上级压力,其实换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抗住。
但他那时候就是硬着头皮对小许置之不理,有点做给别人看的意思。
现如今,这些不愉快的事都被刘连旭抛之脑后,他只记得那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傻徒弟,那个发了工资就请大家喝酒,嘴里念叨着“就没想过干警察还有钱拿”的年轻人。
而小许,即使想记得那些不愉快,也记不起来了——他似乎在逐渐失忆。
大夫说,小许智力现在还只是小学生水平。刘连旭感到困惑,这个小学生水平是指什么?意思是他失去了记忆,所以像个小孩子一样没有常识?还是以后思考问题的能力只是小学生水平?
刘连旭试探性地说了些那天发生的事,小许静静地听着,像是听着一个陌生的故事。
他不顾小许母亲的眼色,继续给小许看了“哪吒”和“铁人”的照片。小许除了疑惑,并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照片和本人差得太多了。
刘连旭又陪小许聊了一会,发现小许还是像在警局时一样,对抓人最有兴趣。
刘连旭给他讲了个关于抓人的笑话。
小许笑了,连眼皮都无法好好睁开,瞳孔却闪烁着光。他示意刘连旭接着讲下去。
那个瞬间,过去的小许好像又回来了。
刘连旭很确定,在这个残破的身躯里面,有些属于小许的东西还好端端的存在着。
现在,他必须要走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许见状,脸耷拉下来,露出不太开心的样子。刘连旭试着把右手的手指尖放进他的手掌里,小许马上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
要出门的时候,小许母亲和刘连旭在走廊里碰了个头。她又拿出了软刀子杀人那一套:“这孩子要是死就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
刘连旭微微一笑:“老天爷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还有事没干完呢。放心吧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