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把大家叫得都围过来。大家知道我来自饶疆,所以平时都有些怵我,但是在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众人眼里没了恐惧,而是满眼羡慕地看着我。
“唉,怎么说我也来王府好些年了,却一次铜钱都没有吃到,天青姑娘第一次吃饺子就吃到铜钱了,运气可真是好。”
“天青姑娘,奴婢能沾沾你的喜气吗,说不定沾了你的喜气,我爹就能应下我跟毅哥哥的婚事了。”
“天青姑娘,老奴家里的儿媳生了三胎都是个女儿,让老奴也来沾沾喜气,回头保佑儿媳生个大胖小子。”
“还有奴才,奴才希望明年能涨月钱,好存钱娶媳妇。”
……
许多人许多愿望,我把铜钱从饺子里拿出来,大手一挥:“来来来,都来沾沾喜气!”
我以为是让铜钱在每个人手里过一遍,没想到他们一听我这话,直接上手来摸我,脑袋、脸蛋、肩膀、后背、胳膊……阿朱甚至还用力抱了我一下,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天青姑娘保佑,这次婚事一定要成!”
大家一窝蜂涌上来,沾过运气之后,纷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小声念叨。
我被众人**一通,心里却十分得意。抬眼看了下旁边眉眼含笑的灵泽,主动拿肩膀撞他,他看着我,笑了笑,也学着周围的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悄声念叨。我好奇地探过身子想听听他许的事什么愿望,却只听到他提到一句缺心眼。
什么缺心眼?谁缺心眼?怎么会缺心眼?
我追问灵泽到底许了什么愿望,灵泽却竖起食指抵在唇上,一字一句道:“秘密。”
没意思。
饭饱之后大家开始围着火炉说话,说的还是那些家长里短,听得我越来越困,不住地打哈欠。
天青撑住,不能睡,你还要守岁呢,忘了上次莫名其妙的高烧吗,说不定就是“祟”搞的鬼,万一这次再被“祟”摸一次,再烧一次,脑子就要被烧傻了。
可总忍不住打瞌睡。脑袋点一下又抬起来,点一下又抬起来,我脑子混沌,四肢疲软无力,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转头一看,看到灵泽正埋头在旁边烤红薯,于是拽了拽他衣角:“待会我要是忍不住说住睡着了,你就掐我一下。”
灵泽从火光中抬头,昏黄的灯火照亮他的脸庞,他说话的语气格外认真:“天青,你是不是困了?既然困了就睡吧,红薯我给你留到明天。”
他怎么一说,让我顿觉自己除了吃就只会吃,都快忍不住睡着了还在惦记两个红薯。“这是两个红薯的事吗?大家都在守夜,就我一个人睡觉多不好意思呀。”
灵泽快速瞥了一眼周围同样睡意阑珊的众人,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没事,咱们又不是中原人,不用守他们中原的规矩。而且你看,他们也快扛不下去。”
我不好意思跟他说我怕自己被“祟”一摸就变成傻子的事,梗着脖子道:“哎呀,总之都说好了大家要一起守岁,你别让我睡觉,你要是看到我快睡着了就掐我一下。”
灵泽看着我,应了一声,反问:“你想保持清醒,自己掐自己一下就好了,为什么让我来?”
我有气无力白了他一眼:“我要是能下得去手,早就动手了。”
“你倒是真看得起我。”他轻笑一声,
“那你先眯一会,等待会红薯熟了我再叫你。”
我又打了个哈欠,重申道:“一定要记得叫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
我裹着一件披风,安心地靠着椅子,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烧得哔剥作响的红炭,那些细长的红薯刚放进火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烤熟,只怕还得好一会。
炭火旺烧,眼前逐渐模糊,意识也逐渐涣散。脑海仅剩最后一丝清明之际,身体仿佛凌空而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语。
“天青,小妖怪‘祟’已经被我们打跑了。”
我觉得有些遗憾,我还没见过中原的小妖怪长什么样呢,他们怎么就把小妖怪给打跑。不过同时也有些兴庆,祟被打跑了,那就意味着我不会再经历一次高烧,不会变成傻子了。
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灵泽绘声绘色地同我讲述他昨晚是如何一个人大战小妖怪。他说那只小妖怪长得青面獠牙,头上长了两只犄角,两个鼻孔像大得像铃铛一样,它有四只蹄子,浑身上下毛茸茸的。
“可惜你昨晚什么都没看到,那个妖怪忽然从天而降,当时所有人都吓跑了,只有你睡得跟小猪仔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跟那只小妖怪打斗,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
我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昨晚的情形,结果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我只好催促:“后来呢?”
“后来,那只小妖怪,就像这样对你伸手……”边压低声音说话边用手比划,五指曲成爪,慢慢伸到我面前,“那只小妖怪的爪子慢慢伸到你面前……”
我紧张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结果他说到这儿就又停下了,我只好继续催促:“后来呢?”
“后来啊,”他感慨道,“幸亏我反应够快,一脚把祟踢开,不然今天你都没法坐在这儿听我说话。”
我没想到昨晚的情况竟然这么凶险,早知道小妖怪会来,昨晚说什么我也不会睡过去。心下暗暗后怕,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没有受伤,那只小妖怪那么厉害,我险些被它打死。”
我本来就是问问,看他这么活蹦乱跳,话还那么多,想来也不会受伤,但他的话说得怎么严重,难免让人心悸。“你伤哪了?”
他把手伸到我面前,郑重其事道:“你看。”
我看到他手背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印,根本就是他昨晚烤红薯的时候被火盆烫到的,就这么点小伤,要是放任不管,说不定明天印子就消失了。
他在耍我,哪有什么小妖怪,哪有什么大战,通通是他编出来唬我的。我觉得自己来中原之后变蠢了,我为什么要听他编故事,昨晚发生了什么,我直接问允初不就都知道了吗。
“你有意思吗?”我肚子里憋着火,没好气地瞪着灵泽,结果他就怎么看着我,嘴角的笑意逐渐难以压抑,干脆放声大笑。
“挺有意思的。”
我本来不想跟他计较,但他越是乐不可支,我就越是恼火。
左顾右盼,一下子就看到桌子上的鸡毛掸子,福至心灵的瞬间,我抓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追着灵泽打。他一时不防,挨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开始围着桌子转圈,边憋笑边闪躲。
他跑得飞快,我追着他转圈,又追着他跑到院子里。他跑一会儿停一会儿,我好不容易追上去,快要抓到他的时候,他几个大步子迈开,一步顶我两步,我怎么都追不上他。
追了他好一会,累得我直喘气。眼瞅着是追不上了,便歇了打闹的心思,揪下几根鸡毛掸子上的毛,准备回去研究一下这些毛到底是怎么插到掸子上的。
然而还没走到房门口,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脑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钝痛,我回过头,发现灵泽手里抓着一个捏成团的雪球,下一刻,雪球迎面飞来,带着一阵风,擦着我的左耳飞过去。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编故事骗我就算了,还拿雪球砸我,我要是忍了这口气,可不成任人拿捏的泥人了吗!
我拿着鸡毛掸子继续追着他打,他在院子里绕圈跑,我不仅追不上他,身上还时不时被他的雪球砸到,气得我也从地上抓起雪揉成团砸过去。他灵活地闪躲,我被砸了好几次才砸到他一次。
我又气又累,喘着气,咬牙切齿:“有能耐你别动!”
他笑嘻嘻地拿话堵我:“我没能耐,你倒是有能耐,站着别动啊。”
允初从旁边的回廊下端着一碟糕饼走过来,我赶紧向她求助:“允初,过来打他!”
允初停下脚步望向我们这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了笑,之后自顾自走开。跟允初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我觉得在某些方面她跟婆婆还是挺像的,比如都喜欢管着我,再比如看着我和灵泽闹腾的时候从不插手,她和婆婆不同的地方在于婆婆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而她或是哭或是笑,情绪十分明了。
找不到帮手,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教训灵泽。
这一回,我佯装蹲在地上揉一个大雪球,他见状也蹲下来制造武器,我趁他蹲下来揉雪球的时候迅速扑过去,他见势不妙,逃跑的时候脚下滑了一跤,不慎摔倒在雪堆里。
我抓住机会坐到他身上,卯足了劲拿拳头砸他。
叫你编故事骗我!叫你笑话我!叫你拿雪球砸我!
他伸手护住自己的脸,间或拦住我的拳头,含笑道:“别打脸!别打脸!”
都这样了还在笑,显然没有一点反省之意!
秉着打人就是要打脸的原则,他越护着脸,我就越是要对他的脸下手。
数不清打了多少拳,一直处于下风的灵泽突然抓住我的手,一个翻身把我压到身下,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就钳制住我的双手。
从始至终,他都在笑,我看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嘴角露出森白的牙,看着他呼出的白气和我呼出的白气交融在一起,看着他手掌攥成拳头慢慢往下,像是故意威胁一般,迟迟不落。
我心里也不知从哪来的底气,笃定他不会动手,就这么睁大眼睛看着他。
坚持半晌,他脸上故作狰狞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最后他轻飘飘松开我的手,举起自己的双手使劲在我脸上揉搓,语气无奈:“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急了?”
开个玩笑?这分明都开了好几个玩笑了!
我用力推开他,他顺势躺在我身旁,我刚才闹了一阵,这会儿累得爬不起来,随性先躺一会儿。身下有厚厚的衣裳和雪堆垫着,感觉还挺软的。
我仰着头望着洁白的天空,感觉一颗心都平静下来。这时,灵泽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掌,嘴里嫌弃道:“你的手好凉。”
说的不是废话吗,在雪地里闹了那么长时间,手能热得起来才怪。我扭头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不也是。”作势要把手缩回来。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让我把手缩回去,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慢:“捂捂。”他在看着我,且眼里只有我。
他的手这么冰,怎么可能把我的手给焐热?
我明知他在开玩笑,却没有反驳他的话。体内有一种奇异的热流从脚底攀升而上,心里酸酸胀胀的,浑身都变得软绵绵的,口舌也慢慢变得干燥。想被他这么抓着,又不想被他这么抓着,想挣脱,又不想挣脱。
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阵风吹过来,我莫名一阵心慌,一下子挣脱他的手,猛地从地上坐起来。
接着,灵泽也慢慢坐直,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渴望某种食物。
“天青。”
我没有应他。
那一刻,我的心脏快速鼓动。
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受,那是在我过去十七年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空白。
我心想,中原真是太奇怪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