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脚深一脚浅,身上散发出阵阵尸臭,像条瘸了腿的老狗,吊着最后一口气前行。
街边的商贩行人纷纷掩着口鼻避开得远了些,公良也被人拽着要往街边让,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当时慢了一步。
那青年就这样穿过长街,直挺挺地倒在了他面前。
身边同伴发出的阵阵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提醒他此刻尴尬的处境。周围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开始指指点点。
旁边同伴的眼里已经弥漫开鄙夷,为了不使自己突兀,他转身走向同伴,却在下一秒,他的衣摆被人拽住。
和他岁数相仿的青年抬起半张泥泞的脸,用混合着血污和泥垢的手死死揪住他衣摆,像一条旱死的鱼,寻求最后的水源。
许是那清亮的眼睛叫他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许是那糟糕的境地叫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曾经,总之,他在一众人的惊异目光中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转身,蹲在青年面前,没去问他是谁,没去问他从何处来,这个城主面前的红人只是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冷漠的话:
“你说,我为何要帮你呢?”
青年揪着他的衣摆,挣扎着吐出几个字:
“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公良被这个答案逗笑了,许是见多了垂死挣扎的人不顾一切的挽留,他上挑的眼梢里满是漠然,周围同伴已经融进人群里,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好像没看见似的,凑近了些在青年耳边低语:
“你觉得,凭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能帮我什么呢。”
他嘴角勾了勾,全然不顾青年身上的污渍,缓了口气又问:
“又或者,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帮呢?”
青年拽着他衣服的手一松,公良感到自己身上压力骤减,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就当他要起身时,脖颈后一凉。
他起身的动作顿住了,那柄被青年拖着的银色的长枪不知道什么时候架上他背后,枪尖抵着他脖子后的软肉。
青年垂着头,咳出一口血,也学着公良的样子凑到耳边:
“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了。”
公良先是一愣,两个人就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僵持在街道中央。
不知过了多久,公良先笑出声,他的整个后背耸动着,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惶恐:
“用我的命当筹码呀,确实在我这里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用两根手指推开青年的枪尖,一手从青年腋下穿过将他整个人架起来:
“公良半双,就是个教书的。”
青年靠在他肩膀上,冷笑一声,他将手里的长枪收到身边,用几近听不见的声音说:
“段良祤。”
有之前同行的同伴这时候跑过来,满脸谄媚地想从公良那把段良祤接下,被公良略带冰冷的眼神慑住,只好讪讪收手。
街道转角处,撑着白色纸伞的青衣侍女望着两个人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将纸伞一收缩回街边的阴影里。
段良祤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公良,不过公良显然对这种程度的威胁丝毫不在意,还用一种欠欠的表情冲段良祤笑笑,哪里还有半点书生气。
宋清流看面前几个人没人说话,心情是越来越沉重,他看了眼公良又偷偷瞟一眼段良祤,死死地咬住嘴唇。
公良也看见小萝卜头紧张的样子,被他那垂头的样子逗笑了,他轻轻摸了摸宋清流头顶,语气温和:
“行了,你也别怕了,你这之后这样怕师父他还怎么教你。”
宋清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公良话里的意思,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盯着公良,还是身后云归先看不下去,推了宋清流一把才叫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稚气的脸庞浮起一抹真挚的笑容,冲公良笑了笑,又要扭头冲段良祤笑,可是一看到段良祤那冷着的脸,那些坊间广传的流言又将面前的人妖魔化,竟是叫宋清流的笑当场僵硬在脸上,只是呆呆地看着段良祤。
段良祤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之前得罪汤濡,满城里有胆子和他搭话的就公良和青涯两个人,几个人中公良已经是个话痨,久而久之早就形成沉默寡言的性格。
之前三人之间总有公良叽叽喳喳地活跃气氛,他也乐得清闲,倒也没觉得有多尴尬。他本身也不爱讲话,幸好每次不用他多说什么,公良和青涯大多能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让他面对这个小萝卜头,反倒是让他有些为难了。
尤其看着小萝卜头那尴尬的样子,好像自己一开口就要哭出来似的,只觉得自己平生没有这么纠结过,只好求助似的扭头看向公良,没想到公良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许是第一次见到段良祤被一个小毛孩逼到这般境地,竟是存了十成十看热闹的心思,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对他摇头。
段良祤在心里默默给公良翻个白眼,只好硬着头皮扭头冲宋清流说,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
“我每日都在这城墙上,你若是有事,自行来寻我便可,想学什么,我使给你看便是。”
谁曾想段良祤杀伐数年,那肃杀气息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便是他有意遮掩,宋清流还是被他吓得抖个不停,况且他本就面无表情有些阴沉,硬是配上点柔和的语气,只叫人觉得哪哪都诡异。
公良整个人已经被逗得抖个不停,觉着若是自己再这么看笑话下去,段良祤怕是真要被他惹恼了,只好开口替他解围:
“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僵着。萝卜头,今日你原先回去,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来寻他就行。”
宋清流点点头,身后云归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见事情已经了结,直接把宋清流后衣领一拽,拖着他就往回走。
见云归丝毫没有道谢的样子,公良也不生气,还对满脸歉意的宋清流挥了挥扇子作别,那边人刚下城楼,就听见身边段良祤开口说:
“你别把他当成我。”
公良半双眉头一挑,没好气的说:
“是是是,根本不一样好嘛,人家比你招人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