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碎葉城和無主城大為不同。無主城便像是一個大型的鬥獸場，城裏滿是壓抑的血腥氣，那些街道拐角、巷子盡頭陰影裏藏著的很可能都是斷臂殘肢，是不知道何時死去的人；碎葉城倒是真的像是個繁華的王都，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在其中生活，有貧窮也有富貴，有生也有死。
他不禁想到哥哥，想到自己離開許久的獨月城，不知道城門口賣肉餅的老婆婆腰還好不好，不知道撐船的老伯膝蓋還會不會在雨天疼，不知道哥哥是不是還是每日為了城中大小事務忙得暈頭轉向，不知道嫂嫂的妹妹是不是還是那般跋扈地縱馬……
他看著無數的人和自己擦肩而過，忽然有些想念獨月城城主府裏的那幾棵桃樹。
正看著，他被一家賣首飾的鋪子吸引去了目光。
那鋪子到不說是有多奢華，隻是所賣之物都是些親手修好的荷包配飾，倒是叫雲歸想起自己那溫柔賢惠的嫂嫂。
他正看著，從旁邊走來個文靜姑娘，也在鋪子麵前看首飾，身後站著個穿著鵝黃繡花裙的小侍女，估計是這城中哪家勳貴人家的小姐。
雲歸沒放在心上，正準備轉身離開，那一邊忽然跑出個人，將那姑娘肩膀一撞，匆忙道了個歉就走了。
雲歸愣了一下，又轉身瞧見那姑娘還在專心挑首飾，眯了眯眼睛。
自己和這偷荷包的還真是有緣啊，怎麽次次這種事情都叫自己撞見。不過相比於劉鬆那出神入化的手法，眼前這人實在是太不夠看了些。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歎口氣追上那眼看著要跑走的人。
他向前側身輕功一飄，一手抓上那人後衣領，手上一用力將人向後一掀，將那人重重摔在地上。
周圍許多人聽見響聲都圍過來來看熱鬧，那人摸了摸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指著雲歸的鼻子罵到：
“你這人做甚啊。”
雲歸也不想跟人廢話，直接將他伸出的手一掰，反剪在身後，另一隻手伸進他胸前一摸，摸出個荷粉色的荷包，將那人向前一推，快步走到那姑娘身邊。
那姑娘本來正在挑首飾，之前被撞了一下也不生氣，隻是聽見這邊的聲響擔心，所以過來瞧瞧，這看見個陌生公子忽然走到自己麵前，忽然紅了臉。
身後的小侍女急得直跺腳，小姐從小就是這安靜怯怯的樣子，說話聲音糯糯的，不爭也不搶。
就當雲歸覺得自己胳膊都快舉酸了的時候，那姑娘總算是開口了：
“謝……謝謝這位公子。”
雲歸本來就不是很在意這些禮節，當下就把那荷包往前一遞，就看見麵前垂著頭的姑娘忽然像是被嚇到似的向後退了半步。
他一下子樂了，忽然起了絲惡劣的心思。
就在姑娘伸手要接的時候，雲歸將手往上一抬，那荷包就像長了腿似的，從姑娘的指尖一下子竄到空中。
雲歸歪著頭瞧麵前的姑娘，忽然覺得這人真是好看。
雖然秣枝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是或許是幹的殺人的勾當，那眉眼間總是埋藏的情緒叫雲歸徹底歇了愛慕的心思，覺得這世間能叫秣枝那姑娘不必多言就能明白她意思還能將她逗笑的就隻有顧公子一個人。
可麵前的姑娘不同，倒是像一隻紅眼睛的小兔子，尖尖的小臉像是白玉似的，兩片淺紅浮在臉上，睫毛一下一下地顫。
就他愣神的這一會功夫，眼前的姑娘倒是真紅了眼睛了。雲歸是想逗人，可是沒想人將人逗哭，眼下也是手忙腳亂。
他本來見過的女子不多，嫂嫂算一個，可惜是個溫柔的，很少哭，要是哭也是哥哥擋著哄了；再就是嫂嫂的妹妹，那是個嬌生慣養長大的，自然不會哭；再熟悉的就是秣枝，那被人劃了好幾道也活蹦亂跳的自然也沒見過她哭；或者就是宋清河，那逃難時都將能流的眼淚哭幹淨了……這麽轉了一圈，一向瀟灑的雲歸小公子忽然慌了神。
站在姑娘身後的侍女一瞧這架勢就知道小姐又是開始紅眼睛了，也是無奈得很，正要去哄，就看見那長得很是好看的白衣公子彎下腰，輕聲開口：
“姑娘，我……我也不會哄人。喏，這個荷包給你，你別哭了。”
小侍女愣住了，忽然覺得自己地位不保。
雲歸不知道，站在自己麵前的是碎葉城第一權臣裴環景的小女兒，裴素。
雲歸不知道，這是裴素第一次被除了自己的小侍女之外的人哄。
裴素也知道麵前的人沒有惡意，可是她就是這副脾氣，自己也控製不了，隻好是紅著眼睛磕磕絆絆地說：
“沒……我沒生氣，謝謝。公子就叫我裴素吧。”
雲歸這才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之後是不能將所有女子都當秣枝那樣的怪胎對待的，還是要想哥哥對待嫂子那樣才行。
雲歸正自己深刻反省呢，一邊裴素以為是自己一哭將人給惹惱了，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等雲歸再回神，就看見裴素像是要將自己嘴唇都咬破了，說話就沒過腦子：
“你這樣用力地咬嘴唇……不疼嗎？”
這滿城裏怕是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同裴素講話的，不僅是她自己一愣，就連身後跟著的小丫鬟都是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裴素小臉瞬間被憋得通紅，又是剛剛哭過的眼睛，就那麽盯著雲歸。
雲歸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隻覺得和秣枝呆久了，自己之前那風度翩翩的樣子是一點都不剩了，瞧瞧自己說出口的都是什麽混賬話。
他撓了撓頭，說：
“你……你別介意。你……你好看，做什麽都好看。”
這下子小丫鬟又愣了，你說這公子孟浪，人家神情真摯，你說這公子人傻，人家反手就捉住了賊。
雲歸隻覺得自己話說完，麵前裴素姑娘的臉是更加紅了，他覺得自己若是再說下去，裴素非要把自己憋死不可，隻好又撓撓腦袋說：
“我叫雲歸，那……先告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