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枝点了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这城里隐藏的暗流显然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水花，她相信连自己都能察觉到不对劲，秦沭他们显然要知道更多内情。
不过这是影阁自己的事情，她也没打算过多追问，只是问若歌：
“和谁一起去？”
若歌掰着指头数了数，答道：
“阁主这次算是很重视了，几乎派出去的都是有经验的老人，很多你应该也都认识，出过民邙山任务的。”
“都是老手？跟着我的？”
若歌点点头，没有察觉到秣枝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不想若歌觉得这种派遣方式代表着万无一失和分外重视，秣枝只觉得秦沭的决定做的草率甚至有些诡异。
派出去的全是一个分支的杀手，这在影阁并不常见。
为了不叫若歌凭白担心，秣枝还是将心里那些不自然暗自压下，一转头就看见顾榭正歪头看着自己。
她冲顾榭点点头表示没关系，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
顾榭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垂下头又把自己化成了空气。
若歌觉得自己若是一直在秣枝面前说担心穆九卿的话会让秣枝觉得自己这个人软弱无能、公私不分，因此也只是纠结了几句就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想起什么问道：
“姐姐，过几日就是元节，你有什么安排？”
旁边宋清河和刚刚凑上来的十七等人也是一脸后知后觉的震惊。
元节并不是什么碎叶城特有的节日，相反，每个人都会过这个节日。
因为没有人没感受过离别，生死的离别。
元节是对死人的祭祀，然而活着的人们会在这一日载歌载舞，向返乡的亡魂昭告自己平日过着的幸福生活。人们会尽情玩闹戏耍，试图以此宽慰那些天上的灵魂。
因此人们用彻底的狂欢，来化解离别的哀伤。
可是对于宋清河和顾榭等人来说，这个节日已经离他们太过遥远。不是说他们没有牵挂的人离开，而是一个日子太过窘迫一个每日遭受追杀，实在没有一天时间担心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人的想法。
而秣枝以前也很少过这个节日，主要是身边离开的人太多，之间甚至关系错综复杂，若是真要考虑每一个人的想法或者感受，似乎并不是一天可以解开的谜团。
老阁主走后的每一年里，秦沭都会在这一天坐在老阁主的墓前读一卷书，而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留在影阁内，伴着书声练剑。
但是今年不一样，她忽然找到了狂欢的理由，和元节节日缘由截然不同的理由。
她在尚未离开的人群中，找到了想留下的人，因此她想狂欢。
她转头望向顾榭，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冷漠和淡然。
她恍然意识到，那段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行渐远，它始终在顾榭的心底，叫他理智地逃离。
而这种明显无用又虚无缥缈的节日，便是对他宝贵生命的一种浪费。
她忽然很心疼，刚刚燃起的那一簇火苗也“噗”地一下悄然熄灭。
其实顾榭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至少最开始是。
他被追杀整整两年，其实与其说是追杀，更不如说是逗弄，毕竟若真是那几个人来，以他武功全废的能力，除了任人摆布别无他法。
但是他逃了一路，这就意味着他们有意放他离开，欣赏他慌不择路的样子，欣赏他手忙脚乱的狼狈，要他恍惚，要他疯癫，这种慢性的折磨像是对他之前的骄傲的一种折磨，带着些怨毒的鄙夷和排挤。
在这种境况中活着，或者说心智健康地活着，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吃、睡、逃跑已经将他所剩不多的精力消耗殆尽，绝对再不会有什么遐想蔓延的空间。
这种隐忍和挟制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以至于他现在也无法坦然接受这种虚无缥缈的欢乐。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在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转了头，想听听秣枝的意见。
然后那句拒绝的话就再也没能说出口。他看见秣枝眼底稍纵即逝的向往和热烈，带着些小心翼翼。
他恍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或许就是秣枝从来没能拥有过的生活，向往的生活。她对自己说的一切，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弥补和宽慰，这种遗憾像是她心底的破洞，一点点扯碎心脏，叫她四分五裂。
他忽然很心疼，一直淡漠的冰块忽然“咯”地裂开一条缝。
顾榭知道秣枝一向比较直接明显，但这并不代表她在面对所有的事情的时候都会不顾一切地想前，更何况自己的那抹厌恶显然落进她眼里，成为最具有说服力的退缩理由。
他是个漠然的人，但不代表他可以冷眼看着秣枝被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漠然伤害。
顾榭几乎是在秣枝要开口的前一瞬间脱口而出：
“那一定很有意思。”
若是一个人明明眼底厌恶弥漫，却还是当着你的面浅笑着说有趣，大部分人会觉得虚伪，但是他们是秣枝和顾榭。
秣枝知道顾榭的不愿，顾榭知道秣枝的不堪；秣枝知道顾榭是为了自己，顾榭也知道自己应该为了秣枝，所以这别扭之中的，不过是两个人笨拙的互相守护。
秣枝笑了下，也转头冲若歌说：
“必然有意思。”
若歌没有顾榭那么敏锐的心思，也没有秣枝捕食者的直觉，只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些说不清楚的诡异，却并没有想到两个人可以在短短的几个瞬间想到这么多的一来一回。
她只是因为又多了两个人陪自己过节而感到由衷地开心和喜悦。
秣枝和顾榭都答应了，十七和云归他们也没有更多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节日本就是许多年轻男女互诉衷肠私定终身的大好时机，最近终是对裴素牵肠挂肚的云归自然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这件事情显然叫若歌十分高兴，她甚至有些喜欢顾榭，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秣枝姐姐更有人情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