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榭他们离得远，听不清秦沭到底说了什么。可是江离渊站在两人身后，是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快住嘴吧，难道最开始每日跟在你后面替你卖命的不是她吗？”
秦沭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江离渊为什么每次都在自己和秣枝说话的时候出言打断。
秣枝有些好笑地看了江离渊一眼，又转头看着坐在另一角的云渺，说：
“你放心，我不会心软的。再怎么说，冲着云归和裴素姑娘，他今日也要死。”
她抬头看着有些悲恸的秦沭，缓缓开口：
“我感觉，你有些不像你。”
秦沭一愣，不知道秣枝是什么意思。
“也可能，是一开始我就没有认清你。”
秣枝有些遗憾地看着秦沭，她本以为今日是个酣畅淋漓的过程，没想到却变成了个全靠话术的游戏。
她看着伤痕累累的秦沭，一抬胳膊才发现自己小臂上也有一道伤口。
她看着那道伤，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树林里受的许多伤，有些怅然：
“影阁阁主的那把椅子，倒是把你这个人从芯子里坐烂了。竟是还不如那日拼死拦我的裴家侍卫。”
话音未落，秣枝已经消失在原地，她没选择借助阴影靠近秦沭，因为这是午后，阳光正好。
她沐浴在阳光中，朝秦沭冲去。
手臂上的伤口被和煦的暖风刮过，带来轻微的痛感。
秣枝一只手执剑横在胸前，身子一翻，那柄长剑就朝下方砸去。
她原本就内力深厚，只是为了做个合格的影子，不得不收敛气息。
影子做得久了，就有些习惯那种闭塞和窒息的感觉，再出手都带着克制。
而此时，她的招式大气磅礴，她的姿态张扬自信。
秦沭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全是之前的影阁杀手替他争取了些喘息的机会。
只是从刚刚的对话，他已经知道今日再无和解的可能。连最后一丝希望也逐渐消失，他忽然有些疲惫，想快些结束这件事情。
他看着那个姿态曼妙的姑娘沐浴在阳光中被镀上一层金边，他看着那个曾经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姑娘终于又一次向自己奔来……
秦沭忽然笑了笑，那两柄冰蓝色的长剑顺着他的手跌落在地上，发出风铃般的清脆响声。
他冲着秣枝张开双臂，许久之后这般坦然地迎接了阳光。
他觉得，他和秣枝只是走散了。时光太长太悠扬，以至于两个人不小心走上不同的岔路口，再次见面已经是对面。
他感觉的那股炙热的气息将自己包裹，发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般温暖。
许是那影阁的密室暗格太过阴冷，将他给冻僵了。
他想起很多事情
——那天老阁主牵回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跟他说这是小妹妹。秣枝怯生生地看着他，总叫他感觉在看个窝窝头。
——那天要进孩啼岭，秣枝悄悄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轻声和他说别怕。
——那天他饿得发抖，秣枝递过来大半个窝窝头，一边舍不掉一边往他手里塞。
——那天他迷迷糊糊的，只感觉秣枝的背有些硌得慌。
——那天少阁主继任的典礼，秣枝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叫他把背挺直。
——那天之后，秣枝始终站在他身后，替他拂开剑，替他杀掉人。
……
他想，若是有什么仙丹，叫他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他要告诉那个傻子，别害怕她，去拥抱她。
只是有些可惜……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为一件已经注定无法挽回的事情，感到可惜……
那柄白色的短剑扎在他的胸口上，开出一朵血色的梅花。
他低头瞧了瞧，好像没什么痛感。
在生命的最后，他冲秣枝笑了笑，尽力想笑成初见时青涩的模样。
秣枝站在原地，看着秦沭失去力气摔在自己脚边，看着他身侧的长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
她发觉，原来这个人曾经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像是一缕微风，拂过竹林。
她眨了眨眼睛，没能拦住左眼滚下的那滴清泪，泪珠里倒映着秦沭安然的笑意。
她笑了笑，俯身环住了秦沭，听见他最后在自己耳边，呢喃一声。
她知道，他在嗔怪，这一剑，有些疼。
等最后那丝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耳边逐渐消散划开在空气里，秣枝这才放在秦沭。
她将秦沭的尸体打横抱起，趔趄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再不是自己曾经可以背在背上的男孩子。
她将秦沭的尸体放在若歌和穆九卿面前，没有去看他们两个人的表情。
她转头，也没有去看江离渊的表情。
而对方，也没瞧见秣枝的表情。
连画瞧见了，李恨寒也瞧见了，顾榭自然也瞧见了。
他看着秣枝脸上不断增多的泪痕，小跑两步将人揽在怀里。
秣枝的头埋在他胸口，身子一抽一抽地颤动。
顾榭轻轻拍着秣枝的后背，说：
“只是走岔了，下辈子，还会见的。”
秣枝埋在顾榭胸口的脑袋晃了晃，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
碎叶城的城主看着秣枝的背影，脸色一片阴沉。他本打算叫影阁和离渊阁相互牵制，这样自己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下可好，秣枝轻飘飘的一下将自己的计划彻底打破。
他看着在自己身边很是愉悦的江离渊，恨不得自己这时候天神附体一把将江离渊的脖子拧了一了百了。
云渺看着秦沭的尸体，歇了自己打算上去踩两脚的心思。他缓缓闭上眼睛，靠早宋旻玥的肩头。
秣枝能对秦沭下杀手，还是有些在他意料之外。
要是秣枝不出手，他也会向影阁讨个说法，只是这样自己估计也会身受重伤。
他看着一边被顾榭拥在怀里的秣枝，轻轻笑了笑。
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弟弟，最终还是找到了些可靠的朋友。
一边不死城的城主盛翎看着亭子中已经算得上是僵硬的气氛，斟酌开口：
“我看……这会今日也开不下去，不如大家暂且休息一日，明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