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裏話外早就將自己之前對秣枝的指責忘到九霄雲外了。連畫再一扭頭對上秣枝的眼睛，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之前衝秣枝喊的話，隻覺得自己臉燒的通紅，可又不願意認錯道歉。
顧榭被她這樣一喊也不惱，隻是點點頭：
“小生薄命，奈何福緣不淺，來世定當結草銜環，牛馬相報。”
連畫最快，竟是下意識就喊：
“呸，你那毒不是還有法子救嗎！”
說完自己也意識到說錯了話，一下子竄到連黎身後，連畫話剛說了半句，顧榭就暗叫不好，奈何自己腿腳不便，硬是沒攔住她說完後半句，剛想衝著連畫發作，一邊秣枝卻先一步擋住他那要殺人的目光，伸手就往連畫手腕上抓，連黎斜手一擋，秣枝也沒時間衝他發作，隻是反手一推一把扣住連畫手腕將她從連黎身後一拽拽到自己麵前，一把捏住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目光。
連畫吐了下舌頭，自己雖然躲在連黎身後，哪裏感受不到麵前那少年要將他硬生生活剝的目光，可秣枝顯然又是個不好打發的，被人這麽不上不下的拿捏著，連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脖子一橫將自己所知和盤托出。
“就他那毒，也不是沒得法子解，相傳彥國四城每座城裏都有一顆百風生骨丹，若是集齊了，他這毒不僅能解，估計武功都能比原先好上一大截。”
顧榭眼裏的殺意已經快從眼眶裏溢出來，他感覺自己辛辛苦苦隱藏的傷疤就這樣被人三言兩語揭開，隻剩下赤身**的他血淋淋的癱軟在午後的陽光裏，那流轉在他周身的暖陽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淺薄不堪，今日裏催生出的歲月靜好果然是他不切實際的幻想，盡管他小心翼翼的嗬護，還是被拔地而起的荊棘將那刻意隱瞞的真相和自己紮個對穿。原本輕柔的風這一瞬間都化作千萬聲碎語，一點點勒緊他的脖頸。
秣枝睜著眼睛，努力消化連畫話裏的意思，她一向挺直的脊背在原本和煦的陽光中凍成一節節碎骨，她輕顫著扭頭，在顧榭回避的眼神中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她下意識扣住顧榭的腕骨，又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像驚嚇似的彈開，隻是站在顧榭麵前，讓他滿眼裏隻是自己，她感覺今日的風出乎意料的大，吹動著自己身側的手在風中顫抖。
“為什麽不說。”
連畫早就發現事情不對，生怕殃及池魚，剛說完話就拉著連黎三兩下跳到一邊，縮著頭下定決心當一隻鵪鶉，那邊十七放下大大小小的包裹，就看見奇水求助的目光，幾個人都看著院子中的倆人互相僵持的形式，一時間誰也不敢上前。
顧榭被秣枝擋了滿眼，這怒氣像是打在棉花上，又不能衝著秣枝發作，隻得垂下眼睛將那唇齒間的苦澀獨自壓下，一言不發。
秣枝見顧榭那樣子，哪裏還用去問是不是真的，隻恨對麵像隻烏龜，殼硬的不行，氣的火氣直往頭頂竄。
顧榭披散的頭發擋在臉側，他袖子垂在身邊，擋住袖子裏攥成拳頭的手就去轉輪椅，下一秒那輪椅一頓，就看見一隻腳卡在那輪椅輪子中間，叫他動彈不得，他想問問對麵姑娘疼不疼，嘴唇蠕動，說出口卻是換了意思：
“讓開。”
話裏已經有了些咬牙切齒的意思，整個人雖沐浴陽光，卻像是一片淡金裏硬生生開辟出一片濃稠陰影，有些冰冷，全然沒有先前那溫和含笑的模樣。
秣枝早就失了耐心，最是恨他這副龜縮模樣，一拳砸向顧榭輪椅，在他輪椅靠背上留下個淺坑。
“說話。”
話裏也帶上了怒氣，全然沒有前些時候那嬌俏姑娘的和氣。
顧榭手上用力向後一拉，秣枝就腿上用力向前一頂，兩人就這麽僵持在院子中央。
就這麽來來回回兩三次，顧榭脖子上都泛出一片不正常的紫紅，顯然已經耗盡力氣，顧榭隻感覺唇齒間一片猩甜，嘴角一片濕潤。那邊十七奇水都急得不行，可見自己主子麵前像個活閻王的少女，又不敢這時候上前惹黴頭，秣枝這次好像也是下了鐵心要聽顧榭解釋，見他咳血也不讓步，倒是腿上用力將人向前又是一拉，將半個人都攏在自己陰影裏。
隻見一直低垂著頭的少年唇齒間磕磕絆絆連笑帶咳好一會，一抬頭，眼睛裏已經滿是血絲
“說了能如何？”
眼裏猩紅的血絲一根根紮進幽暗的瞳孔，在眼底勾出一片濃烈的暗紅。
“呆了這麽久，你可曾想過提起一次？”
一向冷漠的女聲裏這下都急促幾分，顯然是被氣狠了。
“嗬，圖什麽呢，圖我長得好看，還是那虛無縹緲的認同感，又或者……”話說一半，顧榭突然鬆開輪子，向前一傾，咧開一笑，倒是有些悲涼“又或者，你這般喜歡我，輕賤的命也不要？”說完慘然一笑，眼底凍成一片冰寒。
秣枝被他氣的發抖，手上卻又不敢用力，怕真傷了他，隻能對著那輪椅背撒氣，顧榭倒是毫無自覺，又是偏頭，冷漠的看著秣枝，竟是連那平日裏習慣噙著的那抹若有若無的笑都徹底隱去了。
“大家都坦誠些，別人的事，就別自己抹眼淚了。”
秣枝手上不敢用力，反手一掌隔空拍在那院中樹上，將其攔腰截成兩段，然後直接輕功施展飄出院子不見蹤影。
院子中的人事大氣也不敢出，宋清河倒是擔心她，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經化成一個黑點，哪裏給她挽留的機會。
秣枝一走，這院裏溫度陡然一降，本是下午時分，竟是讓人後背發涼，一片片黑霧從四周牆壁滲進院子裏，匯聚在院中少年的腳下，顯得陰森詭秘，海綠色的濃稠毒液無聲浮在院子裏，收縮著空氣。顧榭抬頭，不再收斂的殺意直衝連畫而去，像是想將她逼死在那角落，連黎一皺眉，忍不住想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