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听见动静的是王顺德,他意识到这响声的异乎寻常,直奔向阁楼外廊,叶好问紧随其后。二人到达外廊的时候,正好看见薛琦落下去。
王顺德俯身在廊边,看着下头薛琦那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的尸体。他的瞳孔不断放大,突觉头痛难忍,他“啊”的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王顺德强行用自己的意志力维持意识的清醒,他知道,他此刻若是晕过去,后果不堪设想,他不仅会失去作为幻术师的能力,还可能丧失大部分记忆。
这是王顺德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第二次产生这样的感觉。第一次是在对孙嘉上施幻术的时候,当时,孙嘉上反应异常激烈,为了安抚他,王顺德不得不暂时进入孙嘉上的意识,当他与孙嘉上合二为一的时候,迅速感到一种东西在不断吞噬他的意识。幸而不久之后,崔辞带着孙洁夫妇赶到,打断了这次审问。后来,他仔细想过这件事,如果幻术师在施幻术的时候,产生了反噬,说明这个幻术师曾对自己施过幻术,他的意识深处有一块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领域在蠢蠢欲动。可这究竟是什么,王顺德完全记不起来了。
叶好问可顾不上王顺德,狂冲到楼下。
三省堂那头,李暧同官员们早已经跑了过来。众人望着薛琦的尸体,都觉得骇然无比,尤其是李暧,她刚刚救过薛琦的命,那时候薛琦明明充满活力,怎么才短短一天,她就犯了傻?
薛琦的父亲扒开人群,一眼望见跳楼的正是自己当作儿子培养的独女,惨叫一声“是我琦儿!”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李暧赶紧将薛琦的父亲送到阴凉处,又叫来了大夫把脉伺候着。
叶好问跪在薛琦身边,早已哭得不成人样。众人小声议论,猜测薛琦跳楼的原因。孙嘉上一家三口也混在人群里凑热闹,孙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薛琦跟她儿子那档子事,自觉理亏,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拉着孙洁与孙嘉上要走:“这薛琦竟然是个女孩儿,真可惜了。唉,早知道她是个姑娘。。。。。。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咱们回去吧!开封府的人会查清楚她为什么跳楼。走吧!我儿,我儿?。。。”
却见孙嘉上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如同一个木桩般一动不动,他的眼神从木然到急切,又从急切转到崩溃,直至满眼充血。孙夫人意识到不好,立即朝孙洁使了个眼色,孙洁会意,先下手为强,用强挟住孙嘉上,要把他拖回三省堂。
没料到,孙嘉上挣脱了孙洁,猛得扑向薛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嵌进肉里,如同一个发狂的困兽一般,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孙嘉上哭得肝肠寸断,彷佛那时用话伤害薛琦,用脚揣薛琦的孙嘉上,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在场的所有人见他哭成这样,也都猜到他跟薛琦的关系不一般。
叶好问可不吃他这套,站起来拽着孙嘉上的领口,用尽全身力气将他跟薛琦分开:“你别碰她!”接着,又是一拳砸在孙嘉上面颊上:“你也配哭?!现在假惺惺的做什么?要不是你,薛琦会自杀?”
孙嘉上被揍的摇摇晃晃,却不还手。
叶好问一拳又砸了上来,吼道:“你去找那个白龙啊!现在薛琦死了,你可以尽管找他风流快活,没人再烦你了!你滚呐!”
孙嘉上被叶好问推得老远,他跌跌爬爬站稳之后,突然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指向叶好问。
李暧这头刚把薛琦父亲安顿好,这边孙嘉上和叶好问又打起来,她赶紧丢下薛琦父亲,又过来拉架。她见孙嘉上拔出刀,生怕再出人命,忙喝道:“孙嘉上,你要干什么?还不把刀放下!”
只见叶好问往后缩了缩,随即嘲弄道:“怎么?要杀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诸位都是见证,孙嘉上要当众杀人啦!”
孙洁夫妇连忙上前,一个挡在孙嘉上跟叶好问之间,一个去夺孙嘉上的匕首。
孙夫人呵斥道:“这是做什么?你快放下!”
万没料到,孙嘉上掏出匕首并不是为了杀叶好问,而朝着自己脖子抹了过去。孙洁眼疾手快,一把架开孙嘉上的匕首,只听“咯噔”一声,匕首朝远处摔去。
孙嘉上这套操作把叶好问真真看蒙了,他崩溃的样子,用刀自尽的样子绝不是作伪,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难道只有等到人死了,他才知道后悔?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的当口,孙嘉上突然“啊”的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他的胸口穿出一把利刃,而手持这边利刃的正是薛琦的老父亲。原来,刚才薛父将叶好问的话统统听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孙嘉上,正是害死他女儿的罪魁祸首。
薛大人抽出刀,老泪纵横:“原来是你骗了我女儿!我今儿非杀了你不可!”
李暧只觉崩溃万分,这头刚平息,那头又出事,她指着那几个看着薛琦的衙役骂道:“你们刚才做什么了?不看着薛大人,光顾着看热闹?”衙役都低头不敢说话。
那边孙嘉上的鲜血洒了一地,脸上却露出笑容,道:“谢伯父成全,让我去陪琦儿。”说完,他两眼一翻,直挺挺晕倒在地上。
“我儿啊!”孙夫人火烧眉毛一样狂叫起来。孙洁赶紧去救他儿子,在场所有人眼见要出乱子,也乱哄哄上去拉扯劝架。一时间,现场乱成一团。
李暧此时也没招了,薛琦刚刚死不瞑目,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拿仍巨石恐吓诸位大人。就在李暧一筹莫展的时候,王顺德从廊上下来,他脸色依然不太好,但尚能支撑。李暧见他来了,像见到救星一样迎了上去:“王大人,你可来了!”
王顺德道:“你快去勾栏瓦舍叫崔辞回来!就说薛琦跳楼自尽,她在屋里留下一封信,指明道姓要崔大人亲启。”
李暧犹豫道:“那这里怎么办?”
王顺德道:“这里有我,你快去!”
李暧巴不得如此,说了声:“那王大人受累了!”脚下抹油,忙不迭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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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亦思马因的暗道出来,是书院后面的百泉湖,百泉湖三面不通,崔辞不得不翻过后过,再绕回到勾栏院。这么一折腾,他到勾栏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崔辞闲时也是这一带勾栏院的常客,熟门熟路的。这时候走到瓦舍门口,台子上空空的,光有一个老汉坐在瓦舍旁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打盹。
这时候可就显示出崔辞作为一个平日吃喝玩乐的衙内的好处来,这打盹的老汉他认得,看着其貌不扬,其实正是瓦舍白老板。上回张衙内过生日,整场演出就是包给他做的。
崔辞走过去,摇了摇他的胳膊:“老白,醒醒!”
白老板睡眼惺忪,眯出一条眼睛缝,看见是崔辞,惊喜今儿财神爷主动找上门来了,立即跳起来笑脸相迎,道:“崔衙内,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说完,白老板露出一脸要替崔辞解决难处的仗义表情。
崔辞板下脸道:“老子如今是开封府的通判,不要总衙内衙内的,叫大人!”
白老板赶紧扇了自己两耳光:“崔大人,我的好通判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呗!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崔辞道:“我问你,你们瓦舍前日中元节那天的节目单有没有,拿我看看!”
白老板听了,道:“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稍等!”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白老板就将前晚上的节目单拿来了,崔辞抖开单子,一条一条顺着往下看:开场是女子相扑表演;接着是说书三国的段子《草船借箭》;往下是魔术杂戏,压轴是拉绳下雨;然后是动物表演,鹦鹉投篮。。。。。。
看来中元节当天的节目与孙嘉上说的一模一样,崔辞看过放在一边,问白老板道:“当晚就是按这单子上的节目演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