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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大一个瓦舍,台下只坐着崔辞三人。他们包场看节目,已经演了三轮了。不光相扑女子,连那三只鹦鹉都将当天的比赛实况反复演绎了三遍。
崔辞托着腮,看得昏昏欲睡,王顺德和李暧也是哈气连天,生无可恋。说书艺人讲那草船借剑的故事,讲得喉咙嘶哑,崔辞三人听得耳朵起茧子,好容易熬完了这一遍,崔辞问王顺德道:“这是第几遍了?”
王顺德躬身答道:“第四遍了。大人,还要不要继续?”
崔辞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问道:“你们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王顺德道:“没有,要不今天就到这儿?”
崔辞抓耳挠腮一番,不甘心:“让他们继续!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这时候,白老板走到崔辞身边,小心翼翼道:“崔大人,下一个节目是拉绳下雨。咱们演了三遍了,后台的酒不够啦!这一轮就用水替代,大人看成不?”
崔辞道:“可以。演去吧!”
等白老板离开,李暧撇了撇嘴道:“这白老板也狡猾的很,用水替代酒可少了不少银子呐。”
崔辞听着李暧的话,突然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他立即站起来,朝台口那里招呼道:“白老板,你等等!”
白老板赶紧回头,三步并两步小跑到崔辞身边,毕恭毕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崔辞道:“你这拉绳子下雨的节目,中元节那天用的是水还是酒?”
白老板道:“哎,是酒!当天过节,有位李员外在瓦舍隔壁的酒楼办千金满月酒,晚上下的酒水都是他老人家赞助的,用了上好的女儿红,酒香四溢,飘了整条街。因为大人说今晚的节目要跟中元节一模一样,我也用了酒,大人!”
崔辞脑中一个惊雷闪过,回忆道:“咦?我记得上回张衙内过生日,当时拉绳子下出的是水,不是酒。”
白老板讨饶道:“哎呀大人,平时演出,我们都用水呀!”
“你是说平常演这个节目,都是用水?!”崔辞“嚯”得拍了一下白老板的肩膀,目光灼灼盯着他,“然后只有中元节那天用的是酒?!”
白老板肩膀一抖,自己觉得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明白崔辞为什么又要如此激动的重复一遍,赶紧点头道:“正是如此,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崔辞脸上露出大喜之色,搓着双手,首先望向王顺德,道:“王大人,你想到了嘛?”
王顺德面露诧异,摇了摇头。
崔辞似乎更加亢奋,道:“王大人,你真没想到?”
王顺德道:“你若是想到了,你就说。不用总盯着我。”
崔辞听了,便激动的指着台上那说书的,解释道:“台上那说书的说《草船借箭》的故事,孙嘉上说自己听不到!因为他说他在自己屋里,距离瓦舍太远,所以听不到,是不是?”
王顺德道:“对,他是这么说的。”
崔辞道:“那为什么孙嘉上会知道当晚拉绳子下雨那个节目,下出的是酒,而不是水?!”
王顺德瞬间明白了,道:“他撒了慌!”
崔辞道:“不错!他那天根本不在自己房里!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畜生就是杀害于老夫子的凶手!王大人,李暧,你们赶紧回蜂巢,严密监控保护白龙。孙嘉上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白龙。”
李暧愣愣的站在一边,其实根本不明白崔辞和王顺德在激动什么,只好幽幽问道:“那大人你呢?”
崔辞道:“我回书院,再核实一些事情。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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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即刻兵分两路,王顺德和李暧去往蜂巢,崔辞则回晋江书院。
崔辞下午结结实实挨过鞭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回到书院时,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迸裂,开始往地上滴滴答答的流血。但他此刻被即将结案的兴奋感笼罩,打了鸡血一样毫不在意。回到书院,他第一时间奔向小成殿孙嘉上的房间,站在外廊上眺望远处的瓦舍,虽然距离甚远,但能清楚的看见这时白老板正忙着收工了。
从孙嘉上的房间出来,他又急急忙忙去往位于大成殿的于老夫子房间。
崔辞站在于老夫子房间的外廊上,眺望瓦舍,朝白老板喊道:“白老板!”
白老板抬头,朝高处望去,很快看见隔着墙站在廊上的崔辞,他裂开嘴,露出几颗黄黑的虫牙,向崔辞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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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孙嘉上顺利送出书院之后,已过子时。孙夫人自觉障眼法使得不错,梳洗打扮了一番,便由丫鬟搀扶着,放心的去了三省堂。
她走到三省堂门外,并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墙下观望里头的动静。她站的这个位置,透过花格窗刚刚好能看见三省堂的情况,只见里面的官员横七竖八的靠在椅子上,各式各样的坐姿都有:有的以手抚额打瞌睡,有的刚睡醒在抠眼屎,有的喝浓茶强打精神。
陈太尉一脸很衰的模样,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香漏,他似乎为自己淌了这趟混水而后悔不已,也难怪,他老人家今年七十高寿,已经很久没有熬夜到这么晚了。崔宗承作为屋里唯一一个闭目端坐着的人,反而如出淤泥的荷花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候,孙洁的脸正对着窗户。他瞅见了孙夫人,孙夫人与他对视,轻轻点了点头。孙洁会意,知道他儿子已经跑了,松了口气。他转身拿起血写的联名奏章,呈给陈太尉,义正言辞的打破了屋里沉闷的僵局,道:“太尉,崔辞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再过几个时辰官家就要上朝了。我现在就要把奏疏呈上去!您老没什么意见吧?”
太尉“咦兮”叹气,接过奏疏,因老眼昏花,不得不凑近在眼前细看。
孙洁解释道:“我要向官家参两个人,一个是开封府通判崔辞,告他尸位素餐,断案无能,致使晋江书院短短两天死了三个人;第二个是枢密院指挥使崔宗承,徇私枉法,任人唯亲,放纵崔辞肆意胡来。将我们一众官员封在书院,既断不清真相,又不放我们离开,请问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