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乔乔得知是谁躲在幕后挑起针对欧洛夫的仇恨后,他问道:“这一家子能弄出多少事啊?”
“去斯德哥尔摩。”过了一会儿他说,“让这位亲爱的索菲明白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让她看看房子废墟的照片,还有那倒霉的家伙一只脚从树下伸出来的那张。干吗不让她也看看那个呢?让这一景象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等下一回她想在脸书上分享所有想法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来。让索菲·奈达伦知道我们正盯着她,就算她在网上发晚餐照我们也知道。还有,全程录音。”
而乔乔打算在羁押听证会结束后找时间和检察官谈谈。
“还有,”他补充道,“要客气一点。我想知道这一家子隐瞒了什么,知道他们在卧室里的悄悄话。”
当火车开出克拉姆福什,埃拉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神游。那是源于火车的运动,源于自己身处两地之间的状态,源于无法对生活造成任何影响的无力感。她无须和家政护工讨价还价,也不用再给邻居打电话。马格纳斯回复了她发出的信息。他会过去照看妈妈,甚至可能在那里过夜。
自由的气息令人迷醉。
埃拉身处安静的车厢里,将手机调到静音。不过她可以感觉到短信来时的振动。那是乔乔发来的:特里格夫·奈达伦的拘押时间已获得延长。
当列车行至耶夫勒以北,她的手机再次振动了一下——那是索菲发来的第七条信息:“或许在户外某处碰面更好?”
埃拉回复:“好,有什么建议?”
这已经是索菲第三次改变两人的会面地点了。这暗示着恐惧、紧张,甚至可能是愧疚。
最开始是定在奈达伦家中见面,他们的家位于郊外的一片住宅区。然后她又想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一家颇具人气的糕点店碰面,这样埃拉就不用乘市郊往返列车离开市区,而且那里的对虾三明治很不错。现在她又觉得既然天气那么好,在北马尔斯特朗的某个滨水咖啡屋见面更好。
“好,回见。”
作为回复,索菲发来一个竖起的拇指和一张笑脸,仿佛她们两个是朋友,正计划着一起在阳光下喝咖啡、吃蛋糕。
列车于下午两点三十八分准时到达。
埃拉几乎忘了置身于人海中的感觉。在斯德哥尔摩中央车站的穹顶下,刺耳的噪音回响着,汗味、新出炉的肉桂卷的香味、小售货亭售卖的亚洲风味的面条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上回她来这儿的时候还没见到那些小售货亭,它们肯定是在那之后冒出来的。
她赶到那个建在一个浮箱上的咖啡屋。在等待过程中,她从周围的话音中分辨出七种语言。船在里达涅贾德水道中经过,掀起阵阵波澜,埃拉感觉到由此引发的轻微晃动。身处这样一个地方,大多数人都只是过客,一个人也不认识,这让埃拉生出一种隐姓埋名的感觉。有时候她喜欢住在大城市里,哪怕她租住的公寓距离市中心很远也无妨。
“抱歉,我来晚了。”索菲说。正当埃拉开始以为索菲不会来的时候,她出现了。她穿着薄薄的阔腿裤和轻飘飘的上衣,都是白色的。“我得找个地方把孩子送去,帕特里克早就回去上班了。没事可做的状态他可应付不来。你也明白,现在是极其艰难的时刻。我要一瓶水,气泡水,如果可以的话加点柠檬。”
当埃拉拿着索菲的水和自己已经续杯四次的咖啡回来的时候,一只固执的海鸥正停在她的座位上。海鸥扑扇翅膀飞到旁边的桌子上,索菲低头躲过它。
“整件事都那么可怕,”她说,“就像是看电影,只不过你就在电影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帕特里克告诉我,他父亲对那个女孩做的事,可打那之后他就不愿再提起。特里格夫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没有撩逗、调戏之类的事。你们当真认为他有罪吗?”
埃拉打电话的时候含糊其词,让索菲以为她只是想就这个家庭泛泛地聊一聊。
“你觉得呢?”
索菲将拂到脸上的头发往后拨,然后在矮沙发里挪动一下。
“那事让我直起鸡皮疙瘩。”她说,“就是他年轻时干的那事。我一直在想象他那衰老的躯体,毕竟有时候他只穿着短裤四处晃**。你怎能任由一个人这样欺骗你?而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人。”她小心翼翼地对周围的人比画了一下。那些人在其他沙发上坐下。埃拉感觉她能看出其中几对不是真正的情侣:他们说起话来有点紧张,笑得过于频繁,只有初次约会的人才会那样在意自己。
索菲一直认为尽管自己的公公有点难以捉摸,可还是个好人。他不是那种你可以真正亲近的人,他不是特别坦诚,不过她以为诺尔兰郡的人就是这样的。
“和玛姬恩相处更难,开始时我几乎要被她吓死了。她真的很霸道。到最后我逼帕特里克说要整栋房子都归我们使用,不然我就不去了。假日里还有更激动人心的事,知道吧?我猜那就是典型的婆媳矛盾。好像我没有用肥皂水擦地板,没有用羊角芹和荨麻煮汤,我就不够好似的。如果你在网上搜索一下,你会发现上面说那些东西是杂草,你会纳闷儿这种东西对健康能有多少好处。”
索菲垂下目光,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处于录音状态。埃拉说不准,看到自己的话被录下来她是感到担忧还是高兴。或许风声太响,她们的对话几乎听不清。
“还有我是从斯德哥尔摩来的,我有一份好工作,挣钱也不少,诸如此类的。你开始纳闷儿她是不是有点自卑情结什么的,可实际上恰好相反——她才是瞧不起我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她认为我自视甚高还是怎样。难道这不算是一种种族歧视吗?”
埃拉没有回答。她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打开,找到那一页。而在此过程中索菲都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埃拉大声念道,“警察又放走了一个性捕猎者。他曾经强奸、杀人,现在他又被放出来了。”
“什么?”
“是你写的吗?”
“老天!我不记得了。”
埃拉把平板电脑放到她面前——那是索菲脸书主页的截屏,上面还有她第一次发的帖子。
她那轻松的一面仿佛消失了:“你们在查我的私人脸书账号吗?”
“你的页面是公开可见的。”
“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
“你写的东西被分享了超过两千次。我的一个同事通过他的女朋友看到了。你管这叫作‘私人的’?”
索菲看向里达涅贾德水道对岸,看向索德马尔姆山和那立于对岸水中的崎岖悬崖。她之前把墨镜架在头顶,现在她要把墨镜戴上。她的社交媒体主页并没有设置任何保护,所有人都能看见她写的内容。或许她也在使用社交媒体为自己所工作的室内装潢公司做推广,或许有人让她这么做的。许多公司要求员工使用私人社交媒体账号来推广公司品牌。
“我有权力写任何我想写的东西。”她说,“在这个国家里,我们有言论自由。”
“当那栋房子着火时,你是怎么想的?”
“当我闻到烟味时,我觉得很可怕。我担心大火会烧过来。”
“你就没想过里面有人会被烧死?”
“你有孩子吗?”
“和这事毫不相干。”
索菲抬起墨镜,观察埃拉的反应。“我看没有。”她说,“如果你有,你会理解的。保护孩子是父母的职责。”
“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以什么方式威胁到你的孩子了?”
“逮捕他的那天早上你在现场。然后你们就放他走了,也不告诉我们。你们根本不会考虑一下那对我们而言是什么感觉。”
“我明白你们或许会感到不舒服。”埃拉说。她想起乔乔说要“客气一点”。
“不舒服?”索菲的脚一晃,朝那只海鸥踢去。它本来还在蹦来蹦去,寻找面包屑。然后,海鸥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把注意力转向别处。“他强奸杀害了一个女孩,或者说我们知道的就有一个。那天晚上,当我看到他出现在那栋房子里,一个老人刚刚在那里面死去的那栋房子,我觉得自己都要死了。我让帕特里克采取措施,让他不能待在那里。可帕特里克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那是他的房子,是私人产业。他说如果我要去游泳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他可以陪着我。只要出门就要带上自己的丈夫,这简直要把我逼疯了。为什么像他那样的人可以自由活动,而我却不能?”
“我们抓住了纵火烧屋的人。”埃拉说,“他们读过你发起的话题。”
“你是说这是我的错?”
“不是。”埃拉拼命挤出一句,“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万一为了这事要上法庭的话。”
“我只是写出事实,这是犯罪吗?我只是实话实说,没人能保护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动手。”
“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还处于昏迷中。”埃拉说,“医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来。”
“如果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指控我,我绝不会来见你。我甚至没有告诉帕特里克,他觉得你们在骚扰我们。你们本应该给我们支持。”
“我没有指控你犯下任何罪,我只是问问题。”
索菲看看手表,一块玫瑰金色的大表:“抱歉,我得去接孩子了。”
埃拉预订的酒店位于老城区。她的房间狭小简朴,就是那种花费在警务支出许可范围内的房间。唯一一扇窗户正对着一条暗巷,不过飘窗足够深,可以让她坐进去。温暖而潮湿的空气渗入房中,还有成群结队的游客发出的“喃喃”声。埃拉在手机上翻看那三四个她可以联系的朋友的号码。或许她可以和他们见见面,喝一杯,大致了解一下他们是如何热爱自己的生活和职业生涯的,目前境况如何。不知怎的,这种可能出现的场景让她感到疲惫而非兴奋。自从她搬回家之后,她和这些朋友就疏远了,而她还没有和家乡的任何一个老朋友联系。这意味着她的社交生活陷入停滞,她夹在过去和现在之间。
“社交生活”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辛苦工作的意味?这个词听起来不像是生活,而像是某样需要构建、积累和为之努力的东西。
她脱下汗津津的衬衫,躺在**,打开手机上的约会配对应用软件。这个软件可以自动搜索一定范围内的单身人士。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埃拉回到家乡后就把它关闭了。因为几个小时内,这个配对应用就弹出了两个她在学校里的老相识,一个她帮忙逮捕的嫌疑人,还有一个维护警局电脑的员工。
有时候,当她身处于奥默或斯德哥尔摩,她会重新激活这个软件,以匿名的方式翻看和她年龄相当的男士照片,他们看着也就是在她年龄的基础上加减五岁。或许她能碰到一个无须知晓她警察身份的人。
只是一夜情,这样她就没有时间将自己的感觉和爱情相混淆。
二十多张脸跳出来,其中一些看起来不错。有两个发出邀请,不过她没有回复。
相反,她给欧洛夫的姐姐打了电话。
响第二声的时候,英吉拉·伯格·海德接听了电话。“我在开会。”她轻声说。
“或许过后你再打给我?”
“不,等一下。”背景声音变了,她走出去,离开其他人,关上门。
“我看到你们抓到一个人了,”她说,“是他干的吗?”
“他还没有被起诉。”埃拉说,“调查正在进行,我能说的就这些。”
“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埃拉接下来要说的话,无论用什么方式来说都不会是“好话”,无论怎么说都不够郑重其事。
“昨天法医已经发还你父亲的遗体。”
“什么意思?我要去把那个……我是说他……领回来?我做不到。”
“不,不,我只是说他们已经完成了调查,所以死者家属可以开始就葬礼做计划了。”
“家属?你说的家属是什么意思?”英吉拉抬高声调,埃拉听得出她所受的压力陡然升高,“我甚至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葬礼。我觉得他不想去教堂,他不是信徒……还有,谁会来参加呢?”
“不用着急,”埃拉说,“如果你和殡葬司仪联系,他们会安排好一切的。”
英吉拉好像没听她说话。
“还有,欧洛夫的房东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她说如果我不去搬走他的东西,她就要扔掉。她还要把账单寄给我。我要把那些东西放哪儿去?我甚至连一辆该死的车都没有!想想看,如果他醒过来,发现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你觉得他会怪谁?”
英吉拉呼吸急促。或许她正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走廊地板上应该铺了柔软的地毯。埃拉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我真搞不明白欧洛夫为什么不离开?他为什么要待在那里,待在一个所有人都恨他的地方?”
“我们当时正打算跑一趟对他再次进行询问,不过还没来得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
“我不停地被拉回来。”英吉拉说,“我想要离开,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我搬到五百公里之外,营造自己的人生,好的人生。我有一份工作,有个孩子,一切顺利。我换上了妈妈的娘家姓氏,也就是伯格,和一个姓海德的人结婚,抹去所有的糟心事。就是这样,或许只是我自己以为是这样。可现在我却要计划一场葬礼,还有一栋烧毁的房子。我弟弟在于奥默,处于昏迷中。所有人都来烦我,保险公司问我要文件,不然他的东西就要被送到垃圾场了,而我还是不能相信爸爸已经死了,这根本就无法理解。哪怕他活着的时候我也很少想到他。”
又一个配对跳出来,埃拉关闭那个约会应用软件。
“我在斯德哥尔摩。”她说,“我可以租一辆车,把你送到那里。”
英吉拉·伯格·海德在瑞典电视台大楼外的停车场等候。如果不是约好要见面,埃拉绝对认不出她。然而,眼前的人无疑还拥有那个十七岁女孩的某种特质,就是埃拉小时候偷窥欧洛夫家时见到的那个。
她的头发染成了黑色,剪成一刀切式的短发。她穿着一件男式外套,一条橙色的腰带系在腰间,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吉他形状的耳环。
“我还是不知道要把那些东西放到哪儿去。”她对埃拉说,“我们住在一间公寓里,储藏室里有大约两平方米的空间,没地方放那些东西。”
“看看吧。”埃拉说。她把欧洛夫的地址或者说是原住址输入租赁车辆的GPS导航上。“我们可以做个评估,或许还可以让那个房东再宽限一下。”
“他十四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有个弟弟。”
她们的车开出去,进入瓦哈拉夫根区,朝北向机动车道驶去,在交通高峰段的车龙中缓缓挪移。车载收音机被预先调到一个正播放着美国南方蓝草音乐的电台。在离开酒店之前,埃拉洗了个脸,穿上了早前穿过的那件衬衫,那些可能成形的约会此时统统被她抛诸脑后了。
经过诺图尔之后,车流已经停滞。这里地处更南边,太阳也下落得更快。阳光落在无穷无尽的车龙上,闪闪发亮。埃拉把欧洛夫的情况告诉了她,把医生的话和情况的不确定性告诉了她。他们已经移除了他肺部和肝脏周围的血块,不过他对疼痛还是没有反应。
她们正以龟速前行。
“欧洛夫到底是干什么的?”英吉拉问道,“或者说,在这事之前,他是干什么的?”
“你是说他的工作?”
“我对他一无所知。爸爸拒绝和他的一切联系,不过妈妈刚离婚就给他写信了。欧洛夫从来不回信。妈妈病倒的时候,我翻出他的地址给他写信,可他也不回我的信。他甚至没来参加妈妈的葬礼。”
“他到乡下去收车。”埃拉说,“一个经销商在网上找待售车辆,然后倒卖到城市里,赚一笔钱。当然了,所有这些都是没走正规流程的。欧洛夫好像没有固定工作。”
他们根据欧洛夫的通话记录找到了那个经销商。开始时他大发雷霆,命令他们归还他的车。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事和一桩谋杀案调查有关,他就改口了,声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庞蒂亚克火鸟。
“他什么样?”英吉拉问道。
“你说欧洛夫?”
“没错,你见到他了,对吧?就在其他事情发生之前。”
“很难形容,当时的情势有点紧张。”埃拉试图回忆起欧洛夫当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在那天早上,她朝停在哈格斯特洛姆家外头的那辆车走去。可她能想起的只是不安的感觉,因为她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然后就是在河边,当他们追上他的时候,那种诡异的寂静。
“不爱说话。”她说,“我感觉自己看不透他。当时他慌张、困惑,但确切地说并不是很吃惊,我觉得他被吓坏了。”她想到他那庞大的身躯,想要找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他提到以前有条船泊在岸边。”
“我记得,记得那条船。”英吉拉看向窗外,此时皇家公园的巨大橡树正缓缓掠过。有那么一会儿她没有说话。收音机里那尖锐的小提琴声已经被一首平和的歌曲所取代,一个清澈的嗓音正在唱歌,歌词的内容是到河边祈祷。
“我们以前经常去划船,就我们俩,就在岸边的浅滩那里。我们寻找海獭,不然就只是划水玩玩。那些树长到水里。我记得所有这些,可我却不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是不是很奇怪?”
车龙终于动起来了。她们经过社会福利房区那片流线型的公寓建筑群,经过亚尔瓦费尔特自然保护区的大片绿地。
“感觉留存在我心中的只是一种存在,感觉我弟弟既在那里,又不在那里。我朝他尖叫,‘你这个该死的怪胎,别碰我’,诸如此类的。不过我只是在心里回想他,并没有真正看见他。我怎么能应付得了呢?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我什么都不明白。学校里每个人都盯着我看,想要知道他有没有对我做过那种事。我记得爸爸把他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出来——统统扔掉。在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我实在是理不出头绪。”
她渐渐不说话了。当她们靠近乌普兰区时,前面的道路变得开阔。
“你刚才说你理不出头绪,什么意思?”埃拉问道。
“所有一切都乱糟糟的,我应付不了。我不得不转学,搬走。”
按照地址,她们来到郊区边缘,经过一个工业区,沿着一条通往梅拉伦湖的曲折道路前行,穿过一个以前的农业区。
她们在一栋漆成红色的大型别墅外停车,花园里还有一栋户外建筑和一棵苹果树。走来迎接她们的女人五十多岁,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工装裤,头发扎在脑后。她面露微笑,脱掉手上的园艺手套。
她们自报家门,说是来看看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的东西的。
那女人的微笑退去了:“警察说他们已经完事了。我们只是把那间房租出去,就这样,为人提供住处而已。现在我知道我们本应该对租客进行更详细的背景调查,可你总想信任别人,对吧?”
她已经清空了那间房,不过英吉拉还是想要看看。那个名叫伊芳的女人不情不愿地拿了钥匙,带她们走进去。那间房位于户外建筑中,在一个斜坡下,藏在灌木和树木后头。房东在主建筑中看不到那个房间,因此也不知道房客在不在家。这些话他们已经和警察说过了。
“我们可不是控制狂,我们住在这里是为了平静和安宁。”
户外建筑中空空****,只有几个油漆桶,一张矮凳,一些防护纸落在地板上。面积顶多十五平方米,有一个简陋的厨房兼餐具室,角落里放着一个电炉。唯一的自来水在浴室里,那间浴室侵占了门廊上的一间储物室。
“在再次出租之前,我们对这里进行了深层清洁。我真没想到这里面竟会是这个鬼样子,还有那股臭味!我们不得不使用一些不合规的清洁喷雾剂。”
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在外面,用一张防水布盖着。
“我就把这些都留给你们了,可以吧?”那女人迈着大步走开了。
英吉拉扯开那层塑料布。
欧洛夫没什么家具:一张大大的床垫,但没有床架和床头板;卷起来的床罩和**用品;一张老掉牙的扶手椅,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个雅马哈音响,配上巨大的喇叭,堆成一堆。埃拉数了一下:七个硬纸盒,三个垃圾袋。
“我看所有这些都得送去垃圾场了。”英吉拉说。
“我们有空间放音响,”埃拉说,“还可以放几个盒子。”
她朝离她最近的一个垃圾袋里瞄一眼。她闻到有霉味,那里面是毛巾和衣物,它们就这样被扔了进去。本该租辆更大的车,她心想,感觉求房东宽限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好主意。一场大雨过后,所有东西都会被浸湿发霉,然后什么都不剩。
英吉拉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觉得他就是个窝囊废。我讨厌他,因为我在浴室里时他狠命地拍门,因为他溜进我的房间偷我的东西,都是兄弟姐妹相互争斗的那些破事。我从来不相信我听到的话,不过我还是告发他了。”
她将一个箱子拖到身边,翻开盖子,取出一个锅、几把勺子和一些餐具,以及一封信。英吉拉调转信封。
“妈妈寄来的。”她说。那里面还有更多的信,不一会儿她手里已经拿着厚厚一沓。“看,他拆开过,欧洛夫肯定看过信,可他从来不回。为什么?”当她拿起一个厚重的白色信封,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记得这一封,那是我通知他来参加妈妈葬礼的。”
英吉拉转过身,埃拉不知该说什么。她朝距离自己最近的箱子里张望,里面有一包速食通心粉、几罐热狗。
“你不相信什么?”最终埃拉问道。
“什么?”
“你刚才说你不相信听到的话,不过你还是告发他了。”
“就是欧洛夫跟着莉娜走进树林的传言。”英吉拉将信件整理成整齐的一沓,放在身边。她抽出一张纸巾,擤擤鼻子:“他是我弟弟,还沉迷于组装模型、飞机什么的。我是说,他的房间散发着臭味,不是汗味,是别的什么……他当时十四岁,在那一年他突然猛长,尽管如此……我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在撒谎,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话告诉妈妈。我只是生他的气,或者说更像是在生爸妈的气。他们总是为我‘跑哪儿去了’和我吵架,哪怕我只有三岁的时候也是一样。不过他们从来都任由欧洛夫在外面逛**,他想在外头待到多晚就待多晚,还和那些年龄更大的孩子混在一起。或许他为他们偷香烟、啤酒,又或是其他什么的,只为了和里肯还有托尔那群人混在一起。”
“里卡德·斯特里兰德?”
“是叫这个名字吗?我不记得他们所有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记得我因为欧洛夫和他们混在一起而生气,很生气。那都是些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其中几个还挺帅的,就是你会想象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那种男孩……不过当时和他有关的任何事都会让我生气,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自己……”
英吉拉垂下目光,看了看地上那沓信。
“所有人都说是他干的,他也认罪了,对吧?所以肯定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