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位寫實派作家。
她寫攜手半生的愛人終成怨侶,她寫曾托付信任的好友終成仇敵。她筆下有炊煙升起——忙了一整天的工匠手背皸裂,隻帶回來幾十塊酬勞;嫁人的姑娘眼角含淚,背著幼子在廚房忙碌;重病在床的婦人眼睛渾濁地看向窗外……
“人生好苦啊,”作家說,“所以我要將它忠實地記錄下來。”
說這話時,她正吃著五十塊錢的雞爪煲,僅有的配菜是蘿卜和白菜。我夾走最後的雞爪,問她作品裏完全不會出現怎樣的角色。
她遺憾地盯著我的筷子,告訴我:“完美的人。”
我無法忽視她的目光,歎了口氣,把雞爪伸向前遞到她麵前:“如果不介意,請吃吧。”
作家出生於某個不幸福的家庭,見證過許多不幸福的人生,怎麽樣都想象不出一個完美的角色。
就像恩愛夫妻走到最後總會同床異夢,站上高位的人也將曾經的夢想和初心拋諸腦後。
忠貞不渝?堅定不移?
不存在的。
聊到最後,作家有些困,我畢竟是異性,不能在她家待太晚,替她披上毛毯後,起身洗了碗就離開了。
而作家勾住了我的小指搖了搖,權當感謝。
我常用作家的故事配啤酒。
看一看,緩一緩,再翻幾頁別人寫的無腦小甜文,這樣才能衝淡一點苦。
可今日我發現,啤酒有點甜?
奇怪,不對啊。
變了味道的,好像是作家的新書。
我爬上老舊小區的三樓,敲響了作家的門。
她綰起頭發,穿著件印著卡通貼畫的短袖,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我從未從她身上感受過的甜蜜。
不會吧,難道她也談戀愛了?
作家神清氣爽,從沙發縫裏摸出一個發卡,將劉海胡亂夾起。我們又點了雞爪煲,配了兩罐啤酒。
我喝下一口酒,她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