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绊楚云深

第十七章 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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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茹薇还记得自己上回睡着的时候,天就是黑的。

而她醒来之后,天也仍旧是黑的。

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很久,就连做梦的长度,都远远超过一朝一夕的时辰。

“看来这解药,还是有用的。”

这个阴森的话音来自昏暗的屋角,没有半点征兆。沈茹薇听见以后,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扭头朝这声音来处望去,才发觉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黑袍,相貌也生得如同鬼魅一般的男人。

“别怕,”那人开口,露出一嘴森白的,参差不齐的牙齿,“你身上的断尘散突然发作,有人专程请我来医治你。”

沈茹薇听他提起“断尘散”,这才恍惚想起了什么。

她睡着之前,的确犯过头疼,而且这头疼极其诡异,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过往的记忆所成的画面,一张张撕得粉碎。

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些零散的片段又渐渐复原,转瞬却再次黯淡下去。

沈茹薇隐约觉得自己是醒过的,却又无法完全确认,她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缓缓舒了口气,道:“这么说,是你解了我的毒?”

“可以这么说。”那人龇着牙,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沈茹薇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不过是习惯,心里却明白得很,她身处是非之地,所遇见的每一个都不会是简单的货色。

“鬼烛。”那人答道。

“你方才说,我中的是断尘散,”沈茹薇淡淡道,“那么,断尘散又是什么东西?”

她当然记得柳擒芳曾提过此药,可若明着说出,定然对她不利。

“就是些没用的东西,只有我那小师弟会留在身上,当做宝贝一样。”鬼烛说着,便朝地上啐了一口。

“小师弟?”沈茹薇眸光一动。

“师门之争,一个小丫头,问那么多作甚?”鬼烛嘿嘿一笑,道,“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沈茹薇眉心一紧。

断尘散已解,她的记忆自然也都回来了,可她真正的身份,却是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的。

“不错,”鬼烛讪讪道,“你完全失忆之后的模样,看起来呆滞又愚蠢,若不是有我,你如今与初生的孩童,又有何异?不过这样的你,利用起来,反倒容易,也就那白鹿先生,古古怪怪,非得治好你不可。”

“我不是来听你说风凉话的。”沈茹薇道,“既然这是你与白鹿先生之间的交易,我就不打听了,请自便。”

“自便?”鬼烛说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便笑了起来,“这个意思,是不能解答我的问题了?”

“你看见我是谁,我就是谁,”沈茹薇只觉得这厮不管怎样都十分渗人,便索性不去看他,“男女有别,你与我共处一室,我不敢休息。”

她说完这话,却看见站立良久的鬼烛,脚步忽然动了,这厮缓慢踱步到了床前,沈茹薇本欲出手将他推开,却蓦地察觉出身体的异常来。

难怪,自从醒来后她便觉得疲惫不堪,如同大病过一场,可直到运气之时她方才察觉,原本畅通无阻的经脉,竟有种莫名的阻力,只如孔径细微的沙漏,只能细微地穿过,无法将真气凝聚,更不用提出手了。

自己昏睡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对我下了毒,”沈茹薇蹙眉,“也是那位白鹿先生授意?”

“白鹿先生可是自信得很,在此步下的机关就如同天罗地网,纵你的功力再强上十倍,也插翅难飞。”鬼烛发出“嘿嘿”的笑声,道,“只是玄尊主专注与各大门派作对,已有许久没送人过来试药,实在是让我太手痒了。”

“你拿我试药?”沈茹薇听到这话,心下自是怒不可遏,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的处境既凄凉又可笑,竟嗤笑出声,只好摇头道,“那我能不能知道,这是什么药?”

“克制高手的药,”鬼烛俯身,将那张渗人的脸凑到了沈茹薇跟前,幽幽说道,“没关系,解药我已经给你服下了,只是初次尝试,把握不好剂量,还得再加一剂。”

沈茹薇被这厮的口臭熏得几乎要吐出来,只好屏住呼吸,轻声回道:“那你打算给我解毒吗?”

“你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解药当然要给你。”鬼烛龇牙笑道,“可这很危险,你不怕?”

“有多危险?”沈茹薇问道。

“轻者,武功尽失,重者,筋脉俱断。”鬼烛说完,便仰天大笑起来。

沈茹薇没再吭声,只是闭上双目,陷入沉思。

她并不知道,自己离开青州之后,那头都发生过什么事,只知如今局面,以她一人之力应付已极为吃力,若是再失了武功,那么这八年多来所付出的一切,只怕都将付诸流水。

等她睁开眼时,鬼烛已经将解药递到了她唇边。

那是一颗黑色的药丸,泛着渗人的蓝色冷光。

沈茹薇心有不甘,再次尝试运气,却又失败了。

“怕了嘛?”鬼烛怪笑两声,道,“也难怪,这么好看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要做这样的生死抉择,犹豫也是正常的。”

“那也是拜你所赐,”沈茹薇平静道,“可是,若我恢复功力,非要杀你,你又打算怎么办?”

“在白鹿先生的地盘里,你杀不了我。”鬼烛答道。

沈茹薇摇头,略一思忖,便也不再问他什么,可就在她打算接过那枚药丸时,房门却被人粗暴地推开,她愕然抬首望去,只看见阴沉着脸的夜罗刹跨过门槛,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夜罗刹的样貌并不算难看,可似乎是因为杀孽深重,戾气结于一身,看着总是叫人疑心这是不是白鹿先生新做出的傀儡。

与此同时,她也留意到了这厮的右手——那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而最重要的食指与中指,已经不翼而飞。

“姓萧的很在乎你,是罢?”夜罗刹瞥见她这眼神,即刻了然,他笑得像哭,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扬手便将鬼烛推开,紧紧扼住沈茹薇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应当能猜到,他干过什么。”

“猜得到,会有奖励吗?”沈茹薇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然而无路可逃,反倒让她更加从容,“比如说……放了我?”

“贱人!”夜罗刹怒不可遏,大力将她摁在了身后的墙上,“还没有一个人敢像你们这样,将我视若无物。”

鬼烛瞧见此景,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讪笑着退开几步,装作不经意般撇过方才被夜罗刹打落在地上的药丸,伸脚盖住,拈作粉末。

沈茹薇只觉得几乎快要窒息,然而此刻的她,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做出丝毫反抗。

既然反抗无用,她便索性放弃挣扎,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看着亚罗刹,流露出轻蔑而同情的眼神。

这眼神,让夜罗刹想也不想,抬手便要用手指直接戳瞎她双目。

“别啊,”鬼烛忽然发声,“这丫头的大好样貌世间难寻,就这么瞎了,岂不可惜?”

夜罗刹听到这话,手指只是微微一滞,便要继续戳下去,沈茹薇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足直接踹向这厮下体,迫使他躬身去避,随即伸手死死拦住那只即将触碰到她眼皮的手,哪怕手心被他一指戳穿,也不敢松懈分毫。

她已失去了太多,若没了这一身武功,再盲了双目,那便是活生生的废人,连野狗都不如。

鬼烛瞧着此景,啧啧两声,将脸别到一旁。

夜罗刹龇着牙,一把将沈茹薇掷在了地上。

“瞎了是可惜,”夜罗刹冷冷道,“不过,还有几分价值。”说着,便一把揪着沈茹薇的头发拎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放手!”沈茹薇头皮被扯得生疼,渐渐心绪也跟着狂躁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几乎不曾得到过什么,可从出世到现在,不论何时何地,所遭遇的都是灾难。

“咱们打个赌。”夜罗刹将她的长发拽得更紧了几分,“看看到底是那小子先死,还是你先死。”

“我没有兴致同你打这种无聊的赌。”沈茹薇因鬼烛那混账东西作梗,无法提气跟上夜罗刹越来越快的脚步,有好几次险些摔倒,被撕扯过度的头皮,好几处隐隐渗出血来,顺着耳边和额前向下流,渐渐将她的衣襟染红。

她只能伸出双手死死握住夜罗刹的胳膊,让自己离他近些,也好少受点折磨。

此地群山环绕,出了院子,便是山岭,她就这么一路被拖拽着上了最高的峰顶,而这个时候,天也已经大亮了。

夜罗刹终于松开了手,将她一把推搡在地。

沈茹薇随之重重撞上一块巨石,侧身猛地呕出鲜血。

“白鹿先生不在,倒是正好。”夜罗刹森然笑道,“一个一个来杀,也免得有人碍手碍脚。”

“疯子……”沈茹薇本能后退,却觉背后一阵寒风袭来,便即回头去看,这才发觉,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不用怕,”夜罗刹狂笑起来,“跳下去,你就能解脱了。”

沈茹薇咬着牙,目光扫向崖下,愈觉胆寒。

她非畏死之人,却也不愿怯弱求死。

绝望与不甘在她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冲动紧跟着便涌上心头。

即便要死,也要将这恶鬼一同带下地狱。

“你原先似乎没这么恨我,”沈茹薇心下渐渐坦然,她直视夜罗刹,微笑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切了你那两根手指头了。”

夜罗刹听到这话,脸色蓦地一沉。

“知道又如何?”夜罗刹冷笑着上前,缓缓说道,“这个地方,他找不到,即使能够找到,你也早已经粉身碎骨。”随后,一爪探向沈茹薇喉心。

沈茹薇瞳孔一缩,飞快在泥地上打了个滚,一条腿已然到了悬崖边上,随后索性咬牙,支撑着残存的力气直接向悬崖下翻去。

而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几滩混合了泥土,即将干涸的血水。见此情形,夜罗刹的唇角露出阴鸷的笑,随即探头朝崖下看去,却冷不防被一只带血的手扣住了脚踝。

夜罗刹吃了一惊,抬足便要踢开沈茹薇那只手,却被这力道一带,半截腿都跟着过了悬崖边缘。

“贱人,滚开!”气急败坏的夜罗刹一面吼着,一面想用另一只脚踢开沈茹薇的手,却蓦地感到脖颈一凉。

被挂在崖边的沈茹薇只瞧见一颗大好头颅从这厮脖子上飞了出去,直直坠落悬崖。

这一瞬,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

随后,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沈茹薇,两手亦已脱力,渐渐松开,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坠崖的那一刻,一只温暖的手却从崖边伸了过来,将她的胳膊牢牢握住。

紧跟着,她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