桫椤并未能够在仓库内找到解药,便只好偷偷溜回房去。
此时已是深夜,夜明宫里的姑娘们早就回房歇下了,她回到屋内后,却只看到一地凌乱,林天舒也不知去了何处。
“莫非……”桫椤心念一动,连忙转身奔出房门,四下仔细找寻一番,却仍旧不见林天舒的踪迹,便只好提心吊胆回屋睡下。
她只担心自己所作所为已被琉璃察觉,便连着观察了好几日,却并不仅有何动静,于是渐渐放下心来,心中想着林天舒应是已经走远了。
然而又过了两日,她与香瑶一同巡山归来,还未进屋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香瑶不解问道。
“没什么。”桫椤勉强自己笑了笑,却忽然举掌朝香瑶后颈切下,毫无防备的香瑶眼前一黑,立刻便昏厥过去。
“对不住……”桫椤默念连着默念了几声,方推门将香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架入屋内。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正是来自林天舒。
他似乎已经找到解药,身体恢复如常,看见架着香瑶进屋的桫椤后,不免一愣,道:“这是……”
“你快走呀!别让人发现了。”桫椤小声道,“等她醒来可就麻烦了。”
林天舒眉心微蹙,即刻上前关上房门。
“你干什么?”桫椤才将香瑶扶到案旁坐下,回头见他并未离开,不禁后退一步。
“别误会,我只是……”林天舒朝她走了过来,眼底浮起复杂的颜色,但只有一瞬,便立刻消褪。
“桫椤,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林天舒目光诚恳道,“前几日是我无礼说错了话,离开以后我想了很久,始终都还后悔,实在是……”
“你别说了,”桫椤有些腼腆地低下头,道,“我也知道你没有恶意,可你……算了不说那么多,她就要醒了,未免被人发现你还是快些离开罢!”
“你不同我一起走吗?”林天舒问道。
“一起走?”桫椤一愣。
林天舒点了点头。
“不行……”桫椤摇头,道,“我不能同你走,毕竟……”
“想不到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林天舒说着,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许多,立时便抽出腰间佩剑,架上香瑶颈项。
“你做什么?”桫椤大惊失色,显然没能料到他会突然变脸。
“打开机关,放我师父走。”林天舒眼神略有躲闪,“我原以为你会回头,却没想到……”
“回什么头啊?”桫椤掩口低呼,“你怎么能……”
“到底放不放人?”林天舒低声喝问。
“我不能这么做,”桫椤退后两步,道,“卓超然他们想要伤害我家姐妹,我怎么可以放虎归山?”
“放过你们,才是放虎归山!”林天舒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很显然,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原来,他前几日从桫椤房中离开后,便自己找到了解药,于是立刻便回转去山中,寻找被机关困在地下暗室中的卓超然。
他对此间布阵一窍不懂,便只好隔着暗室门与卓超然交谈,而这以退为进,虚以为蛇的道理,也是卓超然教给他的。
正值初春,气候尚未完全转暖,香瑶的脖颈触及冰凉剑意,很快便苏醒过来,她瞧见眼前情形,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何事,当下破口大骂道:“桫椤!你上回犯错,宫主已不同你计较,如今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同星儿一样被赶出去吗?”
桫椤红了眼眶,立刻解释道:“可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我能……”
“我呸!琉璃姐姐还是太心善,就该告诉宫主你三心两意,把你关起来闭门思过!”
夜明宫里的姑娘大多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世人如何鄙俗,人心如何险恶,几乎从未见过,是以香瑶虽恨极了桫椤叛主,所能想到的也只不过是把她关起来给个教训,又哪里像是卓超然口中所说的,一口一个的“妖女”。
只可惜,这个道理林天舒不懂。
“你放不放人?”林天舒再次问道。
“放你姥姥!”香瑶大骂,“王八蛋,等宫主回来,看她不打死你!”
“言语粗俗,到也难怪,”林天舒目露鄙夷,“毕竟是夜明宫的妖女。”
桫椤浑身都在颤抖,一而再、再而三遭到这厮背叛,已然让她心中愤怒到了极点。
再多的幻想,此时也该破灭了。
“我此时若是大声呼喊,一定会有人来,”桫椤心想,“可此人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只会抢在前面杀了香瑶。”
于是,她定了定神,重重一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你疯了吗?宫主回来定会震怒!”香瑶惊道。
“可你的性命比这更重要,”桫椤咬咬牙,道,“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就是。”
“可你为何不能……”香瑶话到一半,便觉脖颈一阵刺痛,垂眸一看,锋刃已及肌肤,在颈侧的薄皮上划出一道淡淡血痕。
“我若喊人,你就没命了!”桫椤双手攥紧了拳,手心也跟着沁出汗来,“林天舒,你跟我来。”
林天舒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发虚。
毕竟从小在碧华门内习武,所学到的都是君子立身等种种教人向善的道理。
可今日骗取桫椤信任并以香瑶性命要挟放人之举,却显得十分小人。
但这毕竟是恩师教给他的手段。
“你须知晓一事,有些谎言,终有它存在的道理。莫要忘了,掌门受妖人所祸,负伤而归,却瞻前顾后不肯有所动作——今日要你骗人,也是同样的道理,贼人罪孽深重,本当诛杀,你却留她一命,给她悔过机会,如此,已算是仁至义尽。”
林天舒与桫椤绕开巡逻,从后门出了夜明宫,在这一路上,他将先前卓超然所交代他的一番嘱咐反复在脑中过了无数遍,也渐渐学会心安理得,坦然接受了自己哄骗桫椤这一事。
可桫椤的心,却越来越凉。
香瑶总算明白过来她的想法,可内心并未因此感激,反而越发愤怒,但林天舒的剑始终都架在她脖颈,令她内心愤恨无处宣泄。
桫椤内心懊悔,却又无可奈何,她武功不及林天舒,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想要,年纪轻轻的她,又没见过多少世面,也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点子,只能在林天舒的威逼之下,将卓超然等数十人都放了出来。
“真是我的好徒儿。”卓超然走出地洞,露出满意的笑容,然而瞧见林天舒架在香瑶颈上的剑略有松懈之意,当即喝止道,“别忙,还不是放人的时候。”
“你们说话不算话?”桫椤心底惊惧交加,“刚才明明说好……”
“没杀了你们这两个妖女,已算是客气。”卓超然冷哼一声,道,“还敢再提要求?”
“一口一个妖女,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桫椤咬牙切齿。
“还装蒜?”卓超然冷笑。
在他看来,沈肇峰在女儿婚礼上伤了群雄,便足以证明,沈茹薇也参与其中。
裘慕云也曾在泰山之上寻衅,令各大门派下不了台,更何况不可一世的她还拥有那永葆青春,不老不死的童颜,本就是个极大的罪过。
一个魔头之女同一个如鬼怪般“长生不老”的妖女厮混一处,便足以证明,这夜明宫上下的女人,都应被赶尽杀绝。
免得来日长硬了翅膀,再去“为祸江湖”。
“拿下。”卓超然一声令下,钟毓等人已然冲上前去,将桫椤钳制。
“老混蛋!你……”香瑶正要破口大骂,却被桫椤以眼神阻止。
对于不谙世事又并不愚蠢的少女而言,错付真心是最快的成长。
香瑶也读懂了她眼里的话。
技不如人,便别再激怒对方。
“这丫头没什么用了,早些处置了罢。”卓超然瞥了香瑶一眼,道。
“可是师父,她们年纪尚轻,若肯听人劝说,从此向善,岂不比夺了她们性命要好?”林天舒眼中显有踟蹰。
他虽也同样认为夜明宫上下罪无可赦,却始终是个少年人,有软弱,有犹疑,也有不忍。
“是吗?”卓超然颇具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那便放出信号,让人上山来罢。”
桫椤闻言惊惧抬首,只见一枚传信烟火倏地窜上天际。
在那烟火绽开的一瞬,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与此同时,远在夜明宫内,江焕膺与萧璧凌二人也一先一后看见了那枚发出尖锐嘶鸣的传信烟火。
“那是什么?”江焕膺蹙眉。
萧璧凌脸色惊变:“来的恐怕不止是碧华门的人。”
“何意?”江焕膺眸光一滞,眉头又蹙紧了几分。
“那是各大门派一致约定的信号,恐怕情形不妙。”萧璧凌回身,拿起搁在桌角的玄苍,道,“我不能与你一同出现,你先出去看看,尽量保护好那些姑娘,别让他们伤人。”
江焕膺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立刻转身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