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停在太尉府门前,攸宁看到在大门外长廊下等待的顾老夫人忙下马来,顾老夫人走下来,母子二人相拥在一起。
“母亲,宁儿亲手杀了泰盛为父亲复仇了,父亲九泉下得以瞑目了。”
箬仪从未见攸宁这么激动过,看来,杀了泰盛算得上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件事了。
“回来就好,安全平安回来就好。”顾老夫人虽然镇定的说着话,满目怜爱的抚摸着攸宁脸颊,可那眸中萦绕着的泪光和眼角新添的几道皱纹诉说着她的担忧与牵挂。
“咳咳咳……”
“这是怎么了?”顾老夫人担忧问道。
攸宁这次是真的激动到咳嗽了,箬仪上前扶着他,欲对顾老夫人说出攸宁受伤的事,攸宁伸手打断了她。
“母亲,我无事,只是受了些伤而已。”
顾老夫人突然紧张起来:“什么叫受了些伤而已啊?都咳成这样了,快回房去,请王军医来看看。”
“回程路上一直都是王军医与阿真在照料着孩儿的伤,无碍的。”
“不可,不可,一定要再看看,母亲才放心。”
一行人来到然居清幽,王军医跟着过来诊脉,打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顾老夫人心疼的落泪。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宁儿这是受了多少罪啊。”
“母亲,有王军医在您就别担心了。”
顾老夫人拭泪问道:“王军医,您是从亡夫领军打仗时便随军的老军医了,您看,宁儿这伤?”
“回老夫人,这一路上老奴一直为大人疗伤,按理来说不会如此……”
“咳咳……”
攸宁向王军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的太严重让顾老夫人担心。
王军医忙道:“呃……许是大人受伤过重,再加上这些天的接连赶路,致使伤口难以愈合,不过看伤口的表面已经结痂,只待静养几日。再加上陛下赏赐的名贵药材。有补气养血安神的功效,应当好的会快些。”
“那便好,那便好。”
“母亲,咱们府,居闹市太过喧嚣,不适宜静养身心,白云山庄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去吧,去吧,明日便去,那里环境好,空气也好,山里气候温润,对于养病也是极好,定要早日康复,别让母亲担心你了。”
“嗯。孩儿谨记。”
南书进来禀道:“大人,吏部,户部,刑部,三位尚书带着贺礼前来,此时正在正厅等候。”
攸宁闭眸叹气摇头道:“请他们拿着东西回去吧,就说我有伤在身,不宜起身见客。改日定登门道谢。再有人来一律不见。”
南书抱拳:“是大人。”
“宁儿做的对,陛下看重你,给了你丞相的位置,更要谨防有人图谋不轨。”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不谋而合。
夜晚,攸宁来到祠堂父亲牌位前,上了三柱香,倒了两杯酒,他举杯道:“父亲,孩儿为您复仇了,您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父亲,孩儿敬您。”
杯中满酒一杯撒下半杯敬已故人,剩下的攸宁饮下。
春雨在夜晚来临,箬仪为攸宁收拾着去白云山庄小住的行装,攸宁手提一壶浊酒推门进来。箬仪看到后,便跑过来夺下道:“大人,您是不想好了,这个时候还饮酒,也不怕伤口继续红肿不消。”
攸宁无奈的笑着:“好,今日不喝了,等好了再喝。收拾行礼明日去白云山庄。”
“这还差不多。”
突然攸宁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到了白云山庄,你便可着女装了,在逍游镇时就挺好看的。”
箬仪停下手里的动作惊讶问道:“真的可以吗?”
她又想了想道:“还是不了,被陛下知道了,我的小命恐怕难保。”
“本太尉准了,你大可不必担忧太多。”
箬仪大笑:“太尉?大人您忘啦?现在您已经荣升为丞相了。”
“我只是一时还不适应,不过这丞相一职任重道远啊,这世间有太多事不容易,做官不易,这做丞相是更加不易啊。”
箬仪敲敲下巴灵机一动道:“哎,对了,大人您说我克您,我觉着非也。您看啊,您回丽朝多久了都未曾升官,这我跟您才多久,您便荣升丞相一职,看来,是我旺您啊。”
攸宁白了她一眼:“大言不惭。”
然居清幽里想来二人的笑声,门外,南书也觉得开心,姬妍秀派他保护攸宁的任务虽然完成的不算很出色,但也没有太糟,只要攸宁平安归来,便是好的。
将军府里,樱桃依偎在红云怀中:“将军,听说义兄身受重伤,昨夜我担忧了一夜。今日见你们都好好的,我开心的很。”
“是嘛?那我儿子开心吗?”
红云俯在樱桃小腹,听着胎儿的动静。
“哎,动了,动了。小家伙,我是你老子,快叫父亲。”
樱桃捂嘴偷笑道:“瞎说什么呢,他才多大啊。”
“我儿子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自然天赋异禀,快叫。”
“我不管,你们这样整日让人提心吊胆的,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像你们一样。哎呀,他又动了。”
“好好好,你母亲想让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可要乖啊,踢疼了我媳妇,等你长大我可要打你屁屁的。”
“胡说什么呢,快别这么说了,宝宝,你父亲他瞎说呢,别理他了。走,母亲带你歇息去。”
“我也去,我也去。”红云在樱桃身后一路小跑着赶上去。
笠日一早,日出东方之时,箬仪便醒来到然居清幽外等着,她卧房里的行礼已经收拾好了,该带的不该带的她都带了,反正有满满一大箱,箱子外还带着一个大锁,省的别人发现她的秘密。
一切收拾妥当,箬仪和南书将大包小包全都放到马车上,攸宁被箬仪掺着走到大门外,顾老夫人神情轻松的送攸宁上车。
“宁儿,山上还有些冷,你可要注意身子。”
“母亲请放心。”
顾老夫人又道:“阿真,照顾好你们大人,回来后,老身重重有赏。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派人回来说。”
箬仪大喜:“是,老夫人。”
“去吧。”
“嗯。”
箬仪点头,继续掺着攸宁上马车,十几人的队伍启程,赶往城郊,只是在那之前攸宁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城西南湾山上,攸宁的老师谢书鋆便住在那里,攸宁逢年过节都会看望他老人家,那里亦是个好地方,攸宁的白云山庄也是受了他老师的影响。
到了南湾山半山腰,距离山顶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需要步行,箬仪担心他的伤势,不愿让他前往,可他执意要去,箬仪拧不过他便一同跟着。
这半个时辰的山间石阶路,对平日里的攸宁来说不再话下,可今日他身上的伤未愈,要想上去可谓艰难。
刚走了一会儿他便额头直冒汗,需要停下来喘息一阵才能继续。
手拿礼品的南书实在看不下去了,讲礼物塞给箬仪蹲在攸宁面前道:“大人,上来,我背您。”
“这……”
“一直以来,大人待南书如亲人,今日大人来看您的老师,我帮你一把,大人便莫要推脱了。”南书强调着,攸宁不便拒绝,便俯身在他背上。
南书背着攸宁,他自己也很踏实,为了女帝给予的任务也好,为了自己内心空虚已久的亲情也好,总之此刻他非常满足。
这样走走停停,一行人终于到达山顶,箬仪拿着礼物跟在攸宁身后,南书欲上前叩门, 攸宁伸手道:“我来。”
“咚咚咚。”榆木门打出闷响。
这时,篱笆内有一仆人着装的老者前来开门。
一看是攸宁,他便作揖行礼:“大人来了,里面请。”
“有劳秦伯了。”
秦伯接过箬仪手里的礼物,走在前面,攸宁与箬仪跟上去,南书与一众侍卫等在门外,他们每次来都是如此。
箬仪走在石阶路上,四处张望着,发觉这里是一处被群山环抱的空地上建的一处篱笆院,院内一角有一道如布般洒下流淌着的瀑布。
后院里是一处菜地,主屋门前是多种颜色的花草分别组成的区域,使整个院子里飘散着浓浓的花香,闻来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人忘却一切,贪恋一时的紧会想多闻上几口。
由秦伯引着走到主屋门外时,攸宁回眸对箬仪道:“在这等着。”
箬仪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随后便为他解开鞋放在一侧,攸宁向里屋走去,房间里,谢书鋆已煮好了茶正为他斟茶。
谢书鋆虽是年过半百,白发苍髭,人看上去却依然精神矍铄,不失风采,目光炯炯有神,眉目之间更是有着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灵力。
攸宁快步过去跪拜行礼:“老师,学生顾攸宁前来探望。”
“嗯,来了便好,带什么礼物,我老头子了还要那些做甚。” 话虽如此说,他最得意的学生如今身为丽朝丞相,还能来看他这无用之人,他虽只是淡淡的笑着,可内心还是很欢喜的。
攸宁微笑道:“老师自谦了。这是为人学生的一点心意,请老师务必笑纳。”
“嗯,可是近日有何烦心事?”谢书鋆端起茶,示意攸宁用茶。
二人饮下一杯,攸宁撂下茶盏,拿过木勺为二人又添上两盏茶后道:“学生此来是为请教老师如何当好一朝丞相。”
谢书鋆拿起茶盏放在鼻下细细闻着,听到攸宁当了丞相,他一侧嘴角上扬道:“原来是升官了,好啊,不枉我教你这么多年。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话说,这丞相之位是你牺牲了何物换来的?还是凭借自身能力得来的?”
攸宁也笑了,他的老师啊,还是这么风趣。
“老师说笑了。陛下虽对攸宁有他想,可这丞相一职却为学生舍命得来的。近日边境五郡,有泉关,建安两郡失守,学生自请领兵前往,仅用三日便攻克宇王国泰盛的军队,夺回失落的泉关,建安两座城池。同时,也身受重伤,至今未愈。”
谢书鋆郑重点头,表情严肃认真地捋着胡须道:“如此说来,这丞相一职你也当得。”
“学生不知该如何当好一个丞相,请老师示下。”攸宁跪坐行礼。
谢书鋆坐不住了,他起身看向窗外,语气沉重而有深意道:“如今你已身居高位,权倾朝野,无人能与你抗衡,以后得路是黑白相间,还是阴晴冷暖需你自己抉择。”
“记得从前,我总提醒你要为自己考虑,你总说,为人臣子,食人之俸,无疑要为君分忧。
只是这世间道路千千万,却只分黑白两路。男人始终要做些别人无法企及的事,来证明你的能力。女人能成就几番大业?你认为如何?”
老师的话给了攸宁压力,他不想做什么大事,也不想分什么黑白。之前他或许想过等他有了实力后,会做些什么,可现在有箬仪在,他只想与她一起向老师这样归隐深山,白首偕老。
攸宁看向窗外的箬仪,她经不住花儿们摇摆着的身躯,靠近它们细看着,嗅着它们的香味出神。
“这个随从以前从未见过?”
谢书鋆一眼便看出了箬仪的身份,故意问道。
“她刚来半年,有些不懂规矩。”
攸宁借着行礼作揖过来挡住谢书鋆视线。
谢书鋆冷笑一声:“是嘛,你有事瞒着为师啊。
无妨。
但你要记住,志在高远者不拘小节,更不可被情爱所左右,凡事需听从自己内心所想,要记住,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被忽视,只有自己的心万不可辜负,你也清楚,蛰伏多年,只待风来带你一飞冲天。”
攸宁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一直低首作揖着。
“回去吧,想清楚后再来找我。既然身体不适,便要好好养病,身体康健才有资格做一切想做的。”
谢书鋆转身离开,推开后院的大门向大山深处走去。
攸宁无力的垂下手臂,一是端着的臂膀实在疼的厉害,二是,谢书鋆的话当真给他很大的压力。他不知该顺从他的意思,还是顺从自己的内心。
他恍惚地走出正屋,箬仪过来为他穿鞋。看他有些不悦,便小心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攸宁挤出笑脸道:“伤口疼的慌。”
“那咱们赶紧下山吧,等到了白云山庄,我为您换药,也到了服药的时辰了。”
箬仪掺着他走出院子,攸宁回身看向远处的大山,那里有老师多年来的基业与心血,他该负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