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地不相识
斜阳已落了西山,蝉鸣犹自刺耳,道两旁白杨叶被风吹的哗哗的响,沈方鹤赶着螺车缓缓地驶进了落翎岗。
沈方鹤没去侯六的酒坊,也没去先前的医馆,更没去楚中原与大手将军的墓地。而是赶着车围着山绕了一圈,去了延青湖对岸的凉溪。
凉溪是什么地方?沈方鹤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凉溪是落翎岗镇内的一条小街,距离落翎岗虽不远却隔着半座山一湖水,平时村民来往若不是乘船就只能翻山,像沈方鹤赶着骡马就只能绕着山走一圈。
沈方鹤为什么要到凉溪?
原来叶青枫早跟他说过,梅园虽已重开,靠近落翎岗的北门却封住了,梅园新主在湖上架了一道浮桥,把门开在了面对凉溪古道的南面。
梅园新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方鹤弄不明白,现在的他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件事,天快黑了,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重要。
凉溪街是凉溪古道的一条老街,人家不多,街道两旁有稀稀拉拉的十几间店铺,却没看到有客栈。
沈方鹤赶着骡车在大街上晃悠,心里有点急了,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自己一个人露宿算不得什么,可车里还有身体虚弱的严讌儿呢,难道要她也在车里睡上一宿。
那自然不行,人有三急,吃喝可以解决,万一要方便……
沈方鹤想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难道要去梅园吗?如此明目张胆地去梅园,不是把行踪暴露了吗?
正当沈方鹤无奈之际,车前有人喊住了他:“喂,赶车的。”
沈方鹤忙勒住缰绳抬起了头,只见车前站着一人,粗布衣衫细眉小眼,正笑咪咪地看着自己。
“先生可是姓沈?”
沈方鹤心头暗惊,自己从没来过凉溪,怎么有人识得自己。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声色,回道:“敝人正是姓沈,敢问阁下怎地知晓?”
“先生,”那人躬身一礼,说道:“小的不认识先生,可有人识得先生,先生若是想知道是谁识得先生,就请跟小的来。”
那人说着转身走了,沈方鹤回头看了一眼车后,车厢内悄无声息,严讌儿似是睡了。沈方鹤轻催骡马,健骡低嘶一声,车轮滚滚向前走去。
那人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沈方鹤赶着车不远不近的跟着,走了一段平坦的碎石路,在一栋较大些的石头房前停了下来。
“先生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我家主人来迎先生。”
那人说完刚要转身推门进院,院门咯地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衣衫华丽的中年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到了车前向着沈方鹤施了一礼:“恭迎先生!”
这人是谁?
沈方鹤闪目观瞧,心中微微一愣,还真认识此人。
“宋掌柜。”
中年人宋掌柜哈哈一笑:“先生好记性,还识得小人。”
“南塘镇送财赌坊的宋掌柜,谁又能忘得了!”
宋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南塘街上的赌坊不开了?
沈方鹤满腹疑问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宋财打着哈哈。
“哈哈……”宋财笑道:“小的也是忘不了先生啊,这不刚才在街上看到先生就命下人去请,能在异地他乡与先生重逢也算是缘分,先生里面请!”
不管宋财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出于什么心要请沈方鹤,这都不重要。至少桌上有酒有肉,厢房里早让下人铺好了床榻,吃饱喝足再睡上一觉,是再好不过的。
可惜厢房里只有一张床,严讌儿躺在**沈方鹤就只能坐在床前了。
“这人是谁?为什么好酒好菜招呼你?还留你住在他家?”
“他叫宋财,以前是南塘赌坊的老板。”
“他是你朋友?”
“不是。”
“那他欠你钱?”
“没有。”
“也不是你儿子?”
“当然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对你好?”
沈方鹤苦笑道:“那我哪里知道。”
宋财为什么会到落翎岗来?又为什么对自己这般热情?沈方鹤怎么也想不出来。
“明天找个房子,住在这里别扭!”严讌儿说着翻转了身面向了墙壁,衣衫滑落露出腰肢如雪似霜的肌肤,灯光下分外耀眼。
凉溪街不大,人也不多,空闲的店铺也不少,沈方鹤只在街上转了半晌,就看上了一间,难得是屋子宽敞干净,更难得是价格也公道。
在沈方鹤到凉溪的第三天,沈家医馆开张了。
医馆刚刚开业,有好多东西需要收拾,沈方鹤挽起袖子又洗又涮,忙得手忙脚乱。
门前树荫下放着一张竹躺椅,严讌儿慵懒地躺在椅子上,眼睛似闭非闭,听着树梢上的蝉鸣。
纳兰碎玉的死对严讌儿的打击太大了,好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当一个人对生活对某一件事没有应对的方法时,他能做的只有发呆。
严讌儿需要应对什么?当然是她姐姐,纳兰碎玉的生母,纳兰碎玉的死让她觉得自己无颜去见姐姐,当然,这里面更多的是对死去外甥的疼惜。
街上行人很少,本来这地方的人就不多,正值午后天热就更没人了。
还好树荫下很阴凉,时不时有风吹过,严讌儿竟然还觉得有点冷,欠起身去拿旁边凳子上的毡毯,这一起身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男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老男人,一个又白又胖的老男人。
在这穷山沟里如果说要找几个胖子可能还是有的,想找这样一个又白又胖的却是很不容易的。一看这人这副模样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严讌儿眯着眼看着老男人,老男人也眯着眼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看了好一会儿,严讌儿突然发现这老男人不光又白又胖,还很嫩。
当然,嫩的是老男人的脸皮,看这老男人一头白发约摸着总有个六七十岁,偏偏一张脸嫩得如刚出生的婴儿,白里还微微透着点红。
“请问这是医馆吗?”
严讌儿没理他,这摆明是句废话,“沈家医馆”四个大字难道不认识?
“请问你是郎中先生?”
严讌儿拉过毡毯盖住了脸,不想理他。
“唉?这世道!”
老男人摇着头转身欲走,沈方鹤从屋里走出来喊了一句:“老丈留步。”
老男人回头道:“你是郎中?”
“我是郎中。”
沈方鹤微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老男人侧目瞅了一眼严讌儿,迈步进了屋。
老男人进的屋来,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鼻子抽了几抽,皱着眉头说道:“郎中先生,你这医馆是刚开业吧,这一股霉味儿。”
沈方鹤赔笑道:“是的,老丈好眼力,快请坐!”
老男人用手指揩了一下椅子,证实椅子没有灰尘后才坐了下来,手缩在衣袖中不停的用衣袖扇着风,像是受不了屋里的味道。
“抱歉!”
沈方鹤搓着手,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顾客感觉到的不舒服就是自己的不是,这是千百年来生意人留下的至理名言,也是每个生意人应该懂得道理。
“没事了,”老男人又捂着嘴咳嗦了几声:“乡下的地方也就只能这样了,可惜呀,几十年过去了,凉溪还是这般模样。”
“老丈是外地人?”
老男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弄得沈方鹤不知道他是或不是,微笑着不再追问。
老男人脸上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几十年前在这里生长,也可以说是这里人。”
“哦,老丈年轻时去了外地?”
“对,这一去就是几十年呐!”
老男人有点感慨,稀疏的黄眉下不大的眼睛闪着泪光。
少小离家老大回。
有过此等经历的人才懂得这份对故乡的感情。
沈方鹤想起自己也是许多年没回家了,看到老男人的感慨不觉也是一阵心酸。
沈方鹤为老男人沏了杯茶递了过去。
“听先生说话也不是本地人?”
“是的,”沈方鹤答道:“敝人北方人氏,刚到此地开个医馆混口饭吃。”
“哦。”
老男人感慨一声:“不容易呀,先生一个人孤身在外,还带着个瘫痪的婆娘……”
听老男人说出此话,沈方鹤不禁哑然失笑,显然老男人把严讌儿当成了瘫痪之人。
老男人没注意沈方鹤的表情,接着说:“……先生若是在落翎岗有个山高水低跟咱……咱说上一说,本人虽初回落翎岗,但我那弟弟,焦小庄的焦大宝可是远近闻名!”
焦大宝!
沈方鹤听完一怔,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