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鹤回来时已是满街的灯火,推开门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看屋里躺在竹椅上严讌儿,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在严讌儿眼前一晃。
“你又遇见姓霁的书生了?”
“没有。”
“那这锭银子?”
沈方鹤手中的银子跟白天的那锭银子很像,上面都有一块像是被刀剜去的疤痕。
“另一个人给的。”
“那老男人?”
“对。”
严讌儿不再问了,拉过毡毯盖住了头,夏天的夜晚虽然有些凉风,但也不至于凉到要盖毯子,更不需要盖住脑袋,严讌儿这般举动看得沈方鹤摇了摇头。
沈方鹤坐下来把银子放在桌子上,手持烛台凑近银锭反复地端详,像是要把银子看出花来。
“你要看什么?晃得人睡不着觉。”
严讌儿揭开毯子吼了一嗓子,把正聚精会神地看银子的沈方鹤吓了一跳,回头看看一脸怒色的严讌儿,摇摇头放下烛台,走过去掩死了门。
“先生……先生。”
早饭刚过,刚沏好茶坐下,门口传来了宋财的声音。
“宋掌柜,”沈方鹤站起身冲宋财一拱手,把宋财让了进来。
“先生的医馆刚开业生意就很旺呀,听说海棠园三天来了两次来请先生,先生了不得呀!”
听宋财这么说沈方鹤眉头一皱,奇道:“去海棠园只不过是看病而已,何来的了得了不得?”
宋财赔笑道:“先生不知,这海棠园虽是刚开不久却是有讲究的,平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想进海棠园除了身份地位,还有一条就是得有银两。”
钱多才能进?这海棠园做的什么买卖?
“当然是以酒菜为主了,还有女子陪客人吟诗作对烹茶谈论风花雪月……”
“嘿嘿嘿……”说到这里宋财贼兮兮地笑了一笑:“当然,去海棠园的人大多意不在此。”
“那在什么?”
“鱼。”
“什么鱼?”
“无骨鱼。”
沈方鹤吃了一惊,无骨鱼毫无疑问就是桂花无骨鱼,时隔多年这道菜竟然又出现在民间,难道说是蔡掌柜重生了?
“海棠园主会做无骨鱼?这无骨鱼又有什么说道?”
沈方鹤问这句话的意思是打听海棠园主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做无骨鱼?在他的心里隐隐把海棠主人当作了梅童。
宋财哪懂沈方鹤的心思,答道:“这无骨鱼其实也是普通的鱼,只是在做这道菜的时候把鱼骨剔除,再加以桂花等调料做出了有桂花香味的鱼肉,吃起来清香扑鼻且没有肥腻之味。”
“宋掌柜也吃过?”
“吃过,”宋财脸上堆起了笑,似是为吃过无骨鱼感到自豪:“那日凉溪谭老财主寿辰,在海棠园……”
宋财滔滔不绝地说着当日如何如何,沈方鹤却神游物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海棠之主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门手艺,种种迹象都表明海棠园与梅童有关,但根据叶青枫所言梅童是后到的落翎岗,难道……
沈方鹤想来想去还是没弄明白事情的因由,回过神来继续听宋财接着说。
“落翎岗所有有钱有势的都去过海棠园,就连青瓦坊镇子上都时常有人慕名而来,海棠园的生意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宋财一脸的羡慕,恨不得这海棠园就是自己所开,想着眼中冒起了奇异的绿光。
“宋掌柜既然去过海棠园,想必见过海棠园主人了?”
宋财头摇个不停,说道:“没有,真没见过。不单我没见过,好像去过海棠园的人都不曾见过。外面有人说这海棠之主是个大胡子男人,也有人说海棠之主是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到底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曾见过。”
一个生意人竟然如此神秘,难道他不是来做生意的,齐青阳称呼练海棠作夫人,难道练海棠的丈夫就是海棠之主?
想到了练海棠又跟着想起了海棠树丛中遇到的那个年轻的海棠,这人又是谁?是练海棠的妹妹还是女儿?
“先生在想什么?”
“没事。”沈方鹤慌忙摇了摇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茶杯抿上一口,把面上的窘迫掩饰了过去。
“莫非先生也想去海棠园……”
“没有……没有,”沈方鹤摇头苦笑:“我一平凡郎中,哪里有那些个银子用在那地方,宋掌柜再莫取笑!”
宋财笑笑,不再提这事,又过了一会突然又道:“听说昨日范掌柜跟一个穷书生动起手了,有这事吗?”
“有。”
“听说是为了一锭银子。”
“是。”
“银子有何说道?”
“灌了铅。”
宋财吃惊道:“这书生好大的胆子,用灌了铅的银子可是大罪呀!”
沈方鹤淡淡的道:“谁知道这银子是谁给他的,若是他会这手也不会沦落到吃喝都要赊账了。”
“那后来那锭银子呢?”
“被那书生拿走了。”
“哦。”
宋财又默默地发了好一会呆才起身告辞,沈方鹤起身送到门口,看着宋财穿过胖掌柜的面馆,一摇一摆地离开了街道。
回到屋中,树荫下的严讌儿跟了过来,裹着厚厚的毯子倚着门斜视着沈方鹤。
“我感觉胖掌柜那家要倒霉。”
“为什么?”
“这姓宋的盯上了他家。”
“他跟他有仇?”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姓宋的要拿他开刀。”
“凭什么这么说?”
“直觉!”
沈方鹤不说话了,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很灵的,灵到能查觉自家男人在外面有没有是非。
严讌儿有没有这方面的本事沈方鹤不知道,但他相信严讌儿的推断,凭宋财刚才的表情是对那锭银子有了怀疑。
可宋财又是做什么的?这锭银子是真是假又跟他有什么相干?一个从外地到这里来做生意的为何要多管闲事。
谜!
如云雾一样的谜!云里雾里让人迷迷糊糊!
“先生。”
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沈方鹤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小脸,一张长在癞痢头上的小脸。
老男人的跟班,听过老男人唤他海娃子。
“小哥有什么事吗?”
海娃子对着沈方鹤一阵傻笑,大嘴都咧到耳朵根了,笑完才说道:“不瞒先生,小的到这里来是讨银子来的。”
沈方鹤眉头一皱:“我欠你银子?”
“那没有,”海娃子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先生还记得昨日去海棠园给我家主上看病吗?完事之后小的不是给了先生一锭银子做酬金吗?”
“你想再把它要回去?”
“对!”
海娃子回答的理直气壮,那表情能把沈方鹤的鼻子气歪,有这道理吗,看完病再把酬金要回去,那天下间的郎中还不都要饿死了。
“先生莫生气,”海娃子笑嘻嘻的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在了桌上,说道:“这锭银子是五十两的,小的拿这锭来换那锭银子。”
用五十两来换十两的,这人是不是脑筋有问题?答案是:当然不是,是银子有问题。
“银子被我用掉了。”
“先生说笑了,”海娃子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小的打听了,先生自回来后就没出过门,哪里能用得着银子。”
“哈哈,”沈方鹤干笑两声指着后院说道:“小哥请看,我这后院有口井,我时常往里面投银子,那锭银子就被我投进井里了。”
海娃子惊得张开了大嘴,好半天才合上:“先生您是不是病了?”
“没病,你既然能用五十两来换十两,我给井里扔些银子又怎能说是有病呢!”
海娃子愣住了。
门外有风吹过,树荫下的严讌儿用毯子掩住了嘴,眼中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