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亩低着头,一语不发。
门外起风了,风势挺大,吹起了砂石打在屋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屋顶走动。
田一亩慌了,头恨不得缩进了脖子里,两只眼骨碌碌转个不停,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沈方鹤鄙夷地瞪了田一亩一眼,喝道:“怕什么,那是刮风,不是吕瘸子。”
听沈方鹤提到了吕瘸子,田一亩又是一个哆嗦,拢了拢衣衫两手抱住了胳膊。
“说吧,你为什么怕他吕瘸子?”
田一亩见推脱不开了,头摇着一声叹息,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前日吕瘸子去不光是跟小儿讨债,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还有……还有就……就是……就是跟我讨债!”
沈方鹤皱紧了眉头:“你也欠他赌债?”
“是、是!”
“多少?”
“三、三十万两。”
“哈哈哈……”
沈方鹤一阵大笑,笑声一止手中的酒碗“呯”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磁片,黑暗中闪出了几道火花。
“你堂堂一个司集家里高堂大屋,田地数十顷,会为了三十万两把家都不要了?吕瘸子就算是傻子也不会怕你不还他赌债,会逼着你出逃,还有,我在上山童镇打听过好多人,从未见过你田司集摸过骰子,你说你的债是怎么欠下的?”
田一亩慌了,嘴里像塞了个葫芦越说越糊涂:“我……我……我……”
沈方鹤站起来走到田一亩跟前,烛光下盯着田一亩闪烁的小眼睛,冷笑道:“说吧,司集大人你是欠了人家的钱还是欠了人家的人?”
田一亩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先……先生怎……怎么知……知道……”
沈方鹤没理他,一副我只想听你说的神态,田一亩见瞒不住了,乖乖的把事情的根本说了出来。
“这事情过了有一阵子了,那天我记得是夜里三更天,我听到大门口有响动,起来去看原来是我那小儿从外面赌钱回来了,给他开了门让他进来,没想到他身后还跟了个女子。”
田一亩说着瞅瞅沈方鹤,本以为沈方鹤会吃惊,没料到沈方鹤一脸平静,像是早猜到了一样。
“我这儿子近三十岁了,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能娶亲成家,我与他娘都很着急,可再着急也不能容他半夜三更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呀!”
沈方鹤“嗯”了一声,算是赞同田一亩的说法,又算是告诉田一亩他在用心听。
“等两人进了屋点上灯,灯下看这女子竟十分俊俏,说不上天香国色,在乡下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我与老伴见儿子对这女子甚是痴迷,再者这女子也会说话嘴又甜,几句爹娘叫的心一软就把她留下了。
“唉!”田一亩摇头叹气,说不出的懊恼,“我田一亩不管咋说也是上山童的司集,这儿媳不管是怎么来的酒宴还是要办的,要不然定会被人背后笑话的。可我把这事说给小儿及儿媳时却遭到了两人的反对,谁也不愿意办酒宴,说到最后还吵了一架。
“不办就不办,倒也没啥,可没过多久又出了一档子事,这事儿确实让人心里堵得厉害!”
“什么事?”
沈方鹤突然插了一嘴,尽管心里已猜到了八八九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有一天镇上的一个亲戚到我家来,无意间看到了我那儿媳妇,临走时他偷偷的跟我说他见过我那儿媳,还知道她的来历。”
沈方鹤心中暗道:果然是这样。
田一亩说到这里停住了,搓着手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沈方鹤笑了,看着田一亩的可怜相不忍心再逼他,提起酒壶为田一亩倒了一碗递了过去。
“谢谢先生。”
沈方鹤笑道:“司集大人莫要客气,接下来的事由敝人来给你说吧?”
田一亩惊奇道:“先生都知道?”
沈方鹤摆手道:“也不是都知道,只是敝人的猜测而已。”
田一亩脸上的表情突然复杂起来,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认识沈方鹤是福是祸,更能不懂沈方鹤是人是鬼还是神,为什么什么事都能猜到一些。
“你那亲戚是不是告诉你,你的儿媳妇就是吕瘸子的第三个妻子?”
“嘡。”
沈方鹤一句话出口,田一亩手中的酒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一双小眼睛也变大了,瞪得溜圆盯着沈方鹤。
“后来的事情肯定是你的这个亲戚没管住嘴,把消息传到了吕瘸子耳朵里了,是也不是?”
田一亩垂头丧气地点着头,对沈方鹤的话一句也不否认,沉默了半晌才问了一句:“先生怎知道这事?”
沈方鹤道:“因为令郎在昏迷中曾念过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叫芙蓉。”
沈方鹤说着眼角扫了一下田一亩,接着道:“一个人在昏迷中念着的人定是很亲很近的人,他不可能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司集大人的名字也不叫芙蓉,那这芙蓉一定就是他的妻子。”
田一亩不住的点头,算是承认了儿媳妇确实叫芙蓉这名字。转瞬又疑惑地问道:“那先生如何知道的她是吕瘸子的第三个妻子?”
沈方鹤呵呵一笑,说道:“司集大人难道忘了你曾跟敝人说过吕瘸子的事?你说过吕瘸子的第三个妻子只过了半个月就跟人跑了,跟着的那个人还是他徒弟。”
田一亩不解地道:“那又怎样?”
“既然有开赌坊的师父就有开赌坊的徒弟。敝人刚好认识一人是开赌坊的,刚好那人的妻子也叫芙蓉。”
“这么巧?”田一亩张大了嘴,为沈方鹤所说的事情感到惊奇,但沈方鹤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他吃惊。
“这不是巧,这本来就是个圈套。”
“圈套?”
三更已过,风仍在吹,漫天的风沙与枯叶淹没了田一亩父子的身影。
“先生,田一亩明明知道了赛芙蓉只是借他家避难,为什么还要带田小禾去见她?”
沈方鹤淡淡一笑,没回答。徐离又问:“先生为什么不留住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为什么要留他?”
“先生不怕他们被卸磨杀驴?”
沈方鹤眉宇间也有了担忧,幽幽地道:“钱财总是能让人奋不顾身的,但愿田一亩能迷途知返。”
徐离猛然想到了什么,凑近来说道:“先生,您说是不是赛芙蓉对田一亩透露了什么?要不然田一亩不会这样做吧?”
徐离推断的对,赛芙蓉敢重回上山童这里面就有问题,至于里面有什么门道还真猜不出。
猜不出的是就不去猜,这样才能不让自己烦恼。
“睡觉。”
灯熄了,上山童一片黑暗,风停了,明日又会是个艳阳天。
天气。
晴。
昨晚的一夜风沙没吹停赶集人的脚步,天一亮街上就聚满了人。
楚夜来坐在宽大的木椅里,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骨牌,“咯咯”的响声在安静的客栈里分外刺耳。
“来了。”
“来了。”
“坐。酒还是茶?”
“清晨喝酒的叫酒鬼。”
“先生不是酒鬼?”
“不是。”
楚夜来叹道:“听说茶喝多了也会变成鬼的。”
“是吗?”沈方鹤冷笑了一声,“除非楚掌柜在茶水里下了药,不然怎能让敝人变成鬼。”
楚夜来也是冷笑一声:“在下可不敢,要了你沈郎中的命只怕那霁捕头不会饶了在下。”
“只怕不是这样吧?”沈方鹤伸长了脖子盯着楚夜来的眼睛,说道:“楚掌柜坐拥足以比国的财富,还怕霁又春一个小小的捕头?”
楚夜来愣了一愣,随即脸上的肌肉抖了几抖,牙咬得“咯咯”直响:“先生知道还真多,先生就不怕知道的太多会折寿?”
沈方鹤面色自如,淡淡道:“若是怕的话敝人也就不会来客栈见楚掌柜您了。”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敝人今天来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想告诉掌柜的,敝人并不稀罕什么宝藏金银,更不是谁派来针对谁的,另一件事就是想问问楚掌柜,霁又春在哪里?”
楚夜来懵了,弄不懂沈方鹤到底是何来路,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方鹤。
看到楚夜来这般模样沈方鹤笑了:“敝人深信楚掌柜一定知道怎样找到霁又春,因为楚掌柜跟霁又春肯定是朋友。”
“假如不是呢?”
“假如不是的话楚掌柜就不会把医馆安排的如此妥当,在田家更不会唤来官差为敝人解围。”
楚夜来后悔道:“我不该帮你的,其实在田家我可以联合吕瘸子杀了你。”
“但是你觉得对不起霁又春?”
“对,”楚夜来咬牙道,“朋友有时候真害人。”
是的,有时候朋友确实会坏事,可是这样的朋友沈方鹤没有遇到过,一次都没有。
“其实我今天可以杀了你的!”
楚夜来在沈方鹤背后说道,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样的话。
沈方鹤没理他,大踏步地走出了客栈,背后传来楚夜来的痛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