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
晴。
辰时。
街道上还有昨夜的雨水与一地落叶,昨夜的人已不见了。
严讌儿揉着睡眼走进了诊堂,只见昨夜很晚才睡的沈方鹤已经坐在了诊堂里翻着医书,神态丝毫没有半点疲惫。
“她走了?”
“走了。”
“为什么不留下她?”
沈方鹤很奇怪严讌儿的问话,记得她以前很讨厌陈芙蓉的,为什么这会儿想自己留陈芙蓉?
“为什么要留下她?”
“你不觉得一个女人在外面很可怜吗?另外外面这会儿也是很危险的。”
沈方鹤苦笑道:“你难道不觉得眼下最危险的地方是这医馆吗?她留在这里更危险。我把她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保证没有人敢去那里为难她。”
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险恶,这世上若是有最安全的地方,那地方也一定很远,远到遥不可及!
又有人死了,巳时徐离带回来的消息,有人死在了花积山的山脚下。
沈方鹤跟随看热闹的人群去看了尸体,认出了尸体就是糖人赵,原本在青瓦坊大荆条树庄卖糖人的小手艺人,暗里却是傅年森的同党。
是谁杀了糖人赵呢?
沈方鹤在大荆条树庄见过糖人赵的功夫,那晚傅年森等人围攻燕舞,糖人赵露了一手漂亮的暗器功夫,插糖人的稻草杆儿可做狼牙槊用,稻草杆儿上插的糖人山楂可当暗器打出,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俊的功夫会被人杀了,而且是死于骨骼块块碎裂,好刚猛的外家功夫。
沈方鹤想想认识的人中还没有人有这样的功夫,只见过有一人施展拳法时露过这般刚猛的气势。
那人就是梁担麦。
那次在老高酒馆里梁担麦就想用这拳法对付沈方鹤,可惜刚准备出手就被白赤练打断了,没伤着沈方鹤,沈方鹤也错过了见识这独门绝技的机会。
“你说杀人者是梁担麦?”
沈方鹤眉头拧成了“川”字:“我只是怀疑。”
严讌儿奇道:“燕舞不是说过梁担麦被傅年森他们毒死了吗?”
“不是这样,”沈方鹤缓缓地摇着头,“燕舞只是说梁担麦喝了傅年森的毒酒,并没有说她看到梁担麦死了。”
是的,严讌儿想起来了,燕舞当时是说她把中毒后的梁担麦放到了青瓦坊北的土地庙里,就去找郎中去了,再回来梁担麦就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既然没见到尸体就不能说这个人死了。
沈方鹤突然笑了,笑得有点诡异,严讌儿看着心底直发毛:“你笑什么?”
“我笑今年的怪事特别多。”
是啊,这些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复活了,算得上是天大的怪事了。
“不行,”严讌儿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玉儿,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沈方鹤没拦她,他知道严讌儿的脾气不是拦就能拦得住的。
严讌儿走了,徐离在后院捣药,沈方鹤一个人站在门口对着夜来客栈的后墙发呆。
楚夜来走了,客栈不要了,荒废在那里,医馆的房屋也是他的,这些难道他都不要了?
沈方鹤明白楚夜来做的对,生命远远比钱财更重要,没了命要再多的钱都是枉然。
午时。
严讌儿还没回来,一壶酒两个菜,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屋里一暗,门外闪进来一人,一身黑衣,头戴着宽檐草帽,看不见脸。
“这位爷,你是?”徐离忙起身招呼,黑衣人没理他,径直走到沈方鹤面前,一把撕开了肩膀上的衣服。
肩头是黑的,血也是黑色的,黑色的腐肉正中插了根竹签,圆滚滚的竹签,露出来两三寸长,其余的全部没入了肉里。
“焦公公,这是怎么了?”
来人竟然是焦二宝,只见他深手取下了草帽,露出一张臃肿的脸,脸上不是先前的嫩白色,一脸的乌黑,应该是肩上的毒渗入了经脉。
“郎中好眼力。”
“哈哈哈……”沈方鹤笑道,“郎中好眼力,公公好功夫,一出手就震碎了糖人赵的全身骨骼,这功夫怕是江湖上找不出俩仨来。”
焦二宝更是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公公中的这个暗器,这竹签是用来串糖葫芦的,普天之下也可能就糖人赵一人用这竹签做暗器吧,不是公公你下的手还能是谁?”
焦二宝佩服的连连拱手:“郎中真是不得了,我看你别做郎中了,跟咱到京城去,咱在皇上面前给你要个官做,你看咋样?”
“不咋样!”沈方鹤头摇了不停,“敝人还想多活几年呢,这官还是留给别人当吧。”
“那咱就求皇上多赏你些金银,也可以让你下半辈子娶妻纳妾风流快活。”
“所谓无功不受禄,皇上为什么要赏敝人金银呢?”
焦二宝用很奇怪的眼神瞅着沈方鹤,瞅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你治好了咱的毒伤呀!”
沈方鹤回道:“敝人几时答应过为公公治伤了?你的伤好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方鹤这句话一出口,不光焦二宝吃惊,连徐离都愣了,沈方鹤常说医者父母心、不论好人、恶人,进得医馆都是病人,今天怎么会变了。
徐离又瞅了一眼焦二宝的肩膀,假如沈方鹤不管他,就算毒不死他,这肩膀上的肉也会寸寸腐烂。
“郎中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只是不想拖得太久,摆在面前的银子不给我,偏偏许了个猴年马月的愿,公公把敝人当傻子了吧?”
焦二宝没明白沈方鹤的意思,问道:“郎中此话怎讲?”
沈方鹤腾地站了起来,手指着花积山方向说道:“那花积山里藏有金银无数、珠宝成堆,公公不说分敝人一成,把愿许到了皇上那里,岂不是在逗敝人开心?”
焦公公脸色变了,一下子有了戒心,试探道:“这话是那姓陈的小娘们跟你说的?”
“是啊,”沈方鹤顺着焦二宝的话头往下讲,“她还说吕瘸子等人这就打算把宝藏挖出来分了,几个人远走高飞……”
话没说完,焦二宝“啪”地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拍完才想起了肩膀的伤,疼得龇起了牙,“哎吆哎吆”地喊了几声才开口骂道:“这帮狗奴才,反了他们了,还想动皇上的东西,看咱不禀报皇上治他们的罪。”
沈方鹤眼神里带着疑惑问焦二宝:“这东西是皇上的?怎么会到了花积山?”
焦二宝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咬了咬牙道:“沈郎中,既然你想知道,咱就告诉你,希望你日后别后悔。”
沈方鹤嘿嘿笑道:“不后悔,公公放心,只要能分到银子,敝人死而无憾。”
“好,那咱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焦二宝害怕沈方鹤不给他治伤疗毒,一咬牙说出了宝藏的来历。
“这东西原本是老皇上的,运到广平县那年老皇上还是四皇子,四皇子就是那年登的基。”
沈方鹤见焦二宝所说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故意问道:“那四皇子为何把大批的珠宝运到了这深山之中。”
焦二宝本不愿再说,可既然开了口就无法再隐瞒,于是回答道:“那时候四皇子还没有登基称帝的十成把握,于是就偷偷的把一批金钱珠宝运出了京城,藏在这花积山中,四皇子的用意是假如他做不了皇帝就用这笔钱招兵买马,与新皇帝拼个输赢。”
“哦,原来是这样!”
沈方鹤明白了,原来这四皇子做了两手打算,让傅年森他们以见见驾为名刺杀老皇上,成与不成都让这几人运宝物出城,这几人犯了刺驾的重罪,定不敢胡作非为,等于把这几个人困死在珠宝旁边,还不用担心他们监守自盗。
好险恶的用心!
“那四皇子最后如愿以偿地做了皇帝,为何不妥善处置这些宝物?”
焦二宝叹了口气,难过地道:“如何没出置,你看顾重山,你看龙啸方等等等等,那些参与那事的还有没有活着的,你再看看我……”
沈方鹤诧异道:“公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的?”焦二宝一脸苦笑,乌青的脸配上苦笑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为了这事咱坐了十几年的大牢,险些死在了牢中。”
沈方鹤又问道:“那公公是怎么出来的?”
“牢中无日月呀!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牢中过了多少年,也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自己会老死在大牢中,没想到有一天牢中来了一个人。”
沈方鹤心道:纳兰碎玉。
焦二宝接着说:“那人进来后跟咱关在了同一牢房,他跟我说起了当年的皇帝,也就是当时的四皇子已死,朝中又换了新皇上,听见这消息我就知道我的希望又来了。”
“于是你就把老皇上被刺杀的事告诉了那人,让那人去找新皇帝告密,对不对?”
焦二宝仰起头闭上了眼,鼻中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对,当然,宝藏的事我没跟他说,这么大的事我要亲自跟皇上讲,嘿嘿嘿……”
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匆,没有人朝医馆里看一眼,徐离像是被这离奇地故事惊呆了,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