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雪终于停了。
推开门,门外是厚厚的积雪。雪里有行脚印,从最后面的一家房门前直通到前面。
沈方鹤看着这行脚印,猛地发现脚印的旁边有一点红色,是血。
沾染在棉絮上的雪,只有一滴,但在雪地里分外惹眼。
血有点发黑,还有股腐臭味。
有毒,这人的血中有毒。
看起来这人不是生了病,而是负了伤,兵器上喂了毒,毒浸入了身体,伤口已经开始腐烂。
沈方鹤站在窗前,翻来覆去地看着棉絮上的血渍,忽然,窗纸上红影一晃,有人从窗前经过。
推开窗子,恰好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进了最头上的那间屋中。
这背影怎么有点熟悉?
沈方鹤把认识的女子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也没想起这熟悉的身影像谁,可心里就是觉得这背影在哪里见过。
沈方鹤想去那间房屋去看看,想想又觉得冒昧,思量之下背起药箱出了门,来到了前院。
“客官早!”
金如意打着哈欠跟沈方鹤打招呼,一头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大清早没梳洗打扮,没涂脂抹粉的金如意依旧面容白皙、唇红齿白,看起来一点不像三十几岁的女人,倒像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姑娘。
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也没找个男人?
沈方鹤弄不明白,难道是没人要?
“老板娘早!”
沈方鹤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蜡丸一样的东西,交给了金如意,在金如意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这才背起药箱出了门。
沈方鹤去了哪里?
姚家。
这是沈方鹤第三次去姚家,结果跟前两次出奇地相似,姚家主人没露面,姚家的大门除了看门的老者就没人进出过。
“家主外出还没回来。”
这句话沈方鹤听老者说了好多次了,再听恐怕都要吐了,为了不吐在姚家的门口,沈方鹤逃也似的离开了姚家。
天黑了。
沈方鹤站在老房酒肆的门前,等着老房把他要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做好放到食盒里,等全部做好了再拿出来给他。
沈方鹤觉得老房很执拗,自从那天说出了个“姚”字,老房再没有让他进过屋。
用老房的话说,肯卖酒与吃的给他就不错了,别再想进屋里喝酒吃饭。
什么原因呢?
沈方鹤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明白。
酒依旧是高粱烧。
菜除了花生米、煎豆腐外还弄了只鸡,肥得流油的鸡正好配酒。
酒喝了半壶,金如意边啃鸡腿边说:“客官怎么想起请我喝酒的?难道你想让我给你免房钱?”
沈方鹤笑道:“不用,郎中虽穷,住宿钱还是有的。”
金如意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咯咯”地笑个不停,好半晌才止住笑说道:“若是郎中每个病人既送药又送钱给人家买鸡,这郎中早晚得赔死!”
沈方鹤问道:“那药放入鸡汤里煮了?”
“煮了。”
“好吃不。”
金如意差点跳起来了:“我那知道,老娘又没偷吃!”
沈方鹤面带庆幸地说道:“没吃最好、没吃最好,我忘记跟你说了,女人不能吃这药,吃了会长皱纹的。”
“嘡”地一声,金如意的酒碗掉在了地上,脸露惊恐,双手抚摩着脸颊问沈方鹤:“快看看我脸上有没有皱纹,快给我看看!”
“哈哈哈……”
沈方鹤放声大笑,端着的酒碗也跟着笑声颤抖:“没有,没有,看来你没有偷吃鸡。”
金如意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了沈方鹤在逗她玩,哈哈笑着解嘲道:“老娘可没吃鸡,只不过尝尝咸淡,若是长出了皱纹老娘就跟你郎中算账。”
“好、好、好!”
沈方鹤笑着举起了酒杯,酒还没喝道嘴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一女子的声音叫道:“金掌柜的可在?”
“在、在。”金如意忙放下酒杯过去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屋子里烛光不亮,那女子又挡住了外面积雪映照的光,一时间竟没看清女子模样。
“感谢金掌柜给炖的鸡汤,这是一些碎银就当买鸡的钱了。”
沈方鹤听着女子说话有点耳熟,想想却又记不起是谁,干脆放下了酒杯专心听两人对话。
金如意不要,那女子执意要给,争来争去金如意还是没争过那女子,只好收了银子。
女子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告辞而去。
金如意坐下来又与沈方鹤饮酒对酌,不大会儿一壶酒就见了底。
“再来一壶?”金如意问沈方鹤。
“不喝了,”沈方鹤连连摇头,“再喝就回不了屋了。”
“回不了屋就睡在这里吧!”
金如意的话把沈方鹤吓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忙找了个借口仓惶逃回了屋。
酒已饮至微醺,沈方鹤合衣躺在**,瞪大眼睛看着屋顶,心里还在想那红衣女子是谁。
“咯咯……”
门外有脚踩雪地的声音,声音很轻,显然走路人是故意踮起了脚尖走路。
“咯咯”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前停下了,接着响起了很轻很轻的敲门声。
三下。
只敲了三下。
“谁?”沈方鹤怕惊醒邻房的客气低声问道。
“青瓦坊故人。”
女人的声音,青瓦坊故人?
这人是谁?
沈方鹤腾地坐了起来,穿鞋下地三步两步走过去拉开了门。
还是那身红衣。
还是那个女子。
区别是这次两人距离很近,沈方鹤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女子的容貌。
“是你?”
“是我,先生。”
沈方鹤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先生先跟我来吧。”
屋里很黑。
一盏油灯灯芯拨得很小,仅照亮了屋角一块地方,屋里有股怪味,像是肉食腐烂的气味。
靠墙有张床,**躺着一人,床头有张桌子,桌子上有个砂锅,砂锅里躺着只鸡,整鸡,从上面看这只鸡什么都不缺。
也就是说这只鸡从炖好了就没有动。
“先生坐。”
女子拨亮了油灯,又加了根蜡烛,屋子亮了,亮得能看清**病人的面孔。
“尽欢!”
沈方鹤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人竟是多日不见的薛尽欢。
方才那女子敲门,沈方鹤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燕舞,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跟薛尽欢在一起。
金如意说两人是夫妻,难道他们……
“先生。”薛尽欢挣扎着想坐起来,被燕舞按住了。
“公子别动,你的伤不能动。”
公子别动?
燕舞称薛尽欢为公子,看起来不是夫妻,说是夫妻只怕是为了住店方便。
“伤在哪里?”
“腿。”
揭开被褥,露出受伤的部位。大腿,大腿上有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带着腥臭的污血还在往外渗。
沈方鹤皱紧了眉头:“什么暗器?”
“荷叶镖。”
“镖还在吗?”
“在。”
燕舞从行囊中找出了荷叶镖递给了沈方鹤。
荷叶镖,状如荷叶,四圈儿开刃,跟铜钱镖有几分相似,却又比铜钱镖更霸道,因为荷叶有个凹槽,发出声可夹带风声扰人心神。
沈方鹤端详了许久,叹道:“果然是喂了毒。”
燕舞眼巴巴地望着沈方鹤:“先生,这毒先生能治吗?”
沈方鹤点点头:“能,你去取一盆净水来,要温水。”
燕舞欢天喜地地取水去了,沈方鹤打开药箱取出了一把小刀。
“尽欢,忍住疼。”
薛尽欢点点头,干裂的嘴唇能看到一道道血丝,无神的双眼能看出这些日子受尽了伤痛的折磨。
天亮了。
东方竟然出现了太阳。
终于晴了,从到河东后就没见过晴天。
沈方鹤今天没去姚家,薛尽欢的伤口虽上了药,但身上的毒还没全解,这当口去姚家的事还是可以拖一拖的。
薛尽欢醒了,看起来精神很不错,沈方鹤进屋时,他正在喝燕舞热过的鸡汤。
沈方鹤微笑道:“假如你能昨日就喝了这汤,伤也会好上一点。”
燕舞面上微红,说道:“是晚辈多心了,先生莫怪。”
沈方鹤很欣赏燕舞的细心:“行走江湖还是小心点好。”
喝完了鸡汤,沈方鹤取出银针在薛尽欢伤口四周的穴位及脚地涌泉穴扎上,做完这一切坐回凳子上听薛尽欢与燕舞说起了往事。
“那次跟先生在青瓦坊分别后,我独身一人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去侯家集,我娘却说我不是余家的儿子。思量再三,我觉定到龙门燕家,先把燕五与我到底谁是余家子嗣的事给弄清楚。”
沈方鹤听懂了薛尽欢的意思,薛尽欢心里虽认定了自己才是余家的孩子,可还有一点疑惑,这疑惑就是为什么燕五甘愿以死来顶替他,到底龙门燕家跟余家有什么瓜葛?能让燕五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于是你就从青瓦坊到了这里?”
薛尽欢答道:“对,离开青瓦坊我就一路到了龙门,在龙门没敢住客栈,找了个农户,户主是个打鱼的渔夫,时常住在河边的棚子里,房子空闲着,我每月给他些银子,就在他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