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牌楼

第十二章 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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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死了。

死在酒肆一角的小房里。

老房死得很平静,坐在**目瞪着前方,前方是洞开的窗子,显然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

老房全身上下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有嘴角流出了血。

内脏受损,五脏六腑被刚猛的劲力震得粉碎。

好硬功,好功夫!

尸体是沈方鹤给验的,当然是龚太平请的沈方鹤。

验完尸体后,沈方鹤心里就有了怀疑的对象。

双臂平举,霸气外露,脚下不丁不八。

在沈方鹤看来,杀死老房的拳头非此拳不可,杀死老房的人也只有一个,梁担麦!

这样的话当然要藏在心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能说。这时候的丁集一句话可能就会引出一场大事来。

“老房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

“亲戚呢?”

“没有。”

“朋友呢?”

“也没有。”

“那他的丧事谁来办?”

“我来。”

龚太平说这句话心里有着一万个不愿意,没办法,他也不愿无原无故地去做别人的孝子贤孙,可这样的事在丁集除了他还真没第二个人愿意办!

“你打算怎么办?”

“锦棺玉椁、纸人纸马、香蜡纸炮,再遍撒丧贴,宴请四邻。请来和尚念经,道士超度,阴阳定墓、公鸡领路,在从头七做到五七,期期不落。先生,您觉得在下这事到不到位?”

“到位!”沈方鹤佩服得一挑大拇指,“真他娘的到位,谁敢说不到位我就把他娘的塞进棺材里。”

龚太平想笑又想哭,脸上的表情像笑又像哭,到最后干脆就是哭笑不得。

“金掌柜,金掌柜……”

沈方鹤大声叫着金如意,声音高到能传出几条街。

“沈郎中,你给我叫魂呢!大清早的,别扰了我的客人。”

沈方鹤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依旧传遍了整个院子:“老房死了你知道吗?”

金如意扭着腰肢如风摆柳地走了出来:“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

“总会有你不知道的,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这老小子是假死,抬进棺材里又……”

沈方鹤说着突然停了下来,金如意急了:“怎么了?快说!”

沈方鹤压低了声音:“又活了。”

“活了!”今如意这一嗓子几乎整条街都能听见。

“别嚷,龚司集不让说。”

金如意好奇地拉着沈方鹤往屋里走:“他怎么会又活了?快、快进屋跟我说……”

沈方鹤跟着金如意进了屋,眼角的余光暼了一眼二楼的小屋,那屋里像是有一双眼睛,正怨毒地盯着他的后背。

深夜。

老房酒肆。

三个人,一个躺着,两个坐着,一个死人,两个活人。

龚太平、沈方鹤还有棺材里的老房。

雪的白色与布的白色融为一体,冷风吹得纸幡哗哗作响。

白茬棺材没来及漆黑,就装上了老房,辛劳了一辈子的老房终于沉沉睡去了。

“你确定他会来?”

龚太平问沈方鹤,等了这么久还不来,有些急了,头上缠绕的白布勒得人喘不过气。

“他肯定会来,”沈方鹤气定神闲地喝着老房酒肆里的酒,眯着眼睛道,“一个绝顶高手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功夫的,除非他没有听见敝人与金掌柜的对话。”

“怎么办?”

“等,只有等!”

等待是寂寞的,特别是在冰天雪地的夜里等,还好有酒,老房虽死了,留下的酒还是不错的,再弄几粒花生米,嚼得满口生香。

“来了!”

龚太平精神一振,沈方鹤也放下了酒碗。

门外远远的雪地里奔来一人,跑得很快,渐渐地看到了人的轮廓。

“是他吗?”沈方鹤有点怀疑,身形不太像呀!

“噗通”一声,那人在雪地里摔个狗啃屎,这个沈方鹤确定了:不是他。

一个能一招间杀死老房的人,怎能会走道儿都能拌趴倒。

“小六儿,你来做什么?”

待那人爬起走得近了,龚太平才识出是谁。

“龚司集,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小六儿扑倒在龚太平的身前嚎啕大哭。

“住口,在别人家里大哭像什么样子。”

原来这河东有个规矩,无论有多大的事都不能在别人家里哭,这一哭就意味着别人家死人了。

龚太平是在教小六儿怎么做人,却把老房躺在棺材里的事给忘了,再怎么哭老房也不会生气了。

小六儿仍止不住抽泣,好半晌才哽咽道:“我爹死了,我爹被人杀了。”

龚太平大吃一惊,刚才小六儿说他爹死了,龚太平并没觉得稀奇,人总有生老病死,死对人来说太正常不过了,何况小六儿的爹金老贵一直是疾病缠身,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死去。

但小六儿说他爹是被杀死的,这确实让人心头震惊。谁会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除非有着深仇大恨的生死仇家。

金老贵家。

两人到金家的时候金如意也到了,路上沈方鹤就听龚太平说了,金老贵是金如意的堂叔,叔叔死了,做侄女的是该火速到场。

金老贵的死状与老房一模一样,不用说凶手是同一个人,沈方鹤仔细地把金老贵全身上下查看了一遍,发现金老贵与老房的不同之处。

手,老房的手是摊开的,金老贵的手是紧紧攥住的,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

龚太平在问小六儿:“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就我……我去老房那里之前,我听见我爹的房门响了一声,我以为是我爹起夜摔倒了,急忙披衣起床,一开门就看见外面有个黑影一晃就不见了,我以为是见了鬼……”

小六儿说到这里又哭了出来,三十几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等我进了我……我爹的屋,发……发现我爹……我爹他……他就这样了……”

龚太平恨恨地咬紧了牙,又不得不安慰小六儿:“别哭了六子,凶手一定会抓住的,你先给你爹准备后事吧!”

金如意不干了:“什么?姓龚的,这人死了官府还没验尸,就要下葬,这于理不合吧?”

龚太平怒道:“苗郎中、老房的死不是一样吗?我就是官,他沈郎中是我请的仵作,这就符合法理了。”

金如意不依不饶地说道:“苗郎中与老房都是光棍儿,我叔可是有家有业,土生土长的丁集人,你想这事就这么算了,绝不可能!”

一旁的沈方鹤叹了口气:“两位别吵了,看看这个吧。”

金老贵紧攥的手被掰开了,手中握的东西到了沈方鹤手中。

一张纸,一张揉皱了的纸。

纸上有字,像是一串人名。

龚太平手快,一把抢了过去,揣进了怀里,说道:“这是凶手留下的物证,待解冻后送到官府。”

金如意与小六儿面面相觑,奈何龚太平的理由冠冕堂皇,一个平头百姓还能怎么办。

沈方鹤想笑,可这种场合开口笑会被骂的,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怎么办?回老房那里?”

“晚了,”沈方鹤遗憾地道,“那人已经去过了。”

龚太平不信沈方鹤能未卜先知,领先在雪里疾奔,沈方鹤抱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老房酒肆。

门大开着,棺材前的长明灯还没灭,棺盖却被掀到了一边,露出老房那张惨白的脸。

“他果然来过了。”

龚太平默默地垂下头,取过一张纸钱重新蒙着在老房的脸上。

“先生怎知道他来过了?”

“因为你怀中的那张纸。”

龚太平惊道:“那纸上又没写他来不来,你怎能……”

“因为看到张纸上没有金老贵的名字,我就猜到了这金老贵对于那人来说可杀可不杀。”

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区别,对他来说活着还不如死去。

“那他为什么又去杀了金老贵?”

沈方鹤答道:“因为他想调虎离山,金老贵死了,小六子就会来找你,我与你去了金家,酒肆里没了人,不正合了他意。”

龚太平恍然大悟,那人想来酒肆察看老房死没死,又怕中埋伏,才玩了这手调虎离山。

想到这里龚太平浑身冰凉,惶恐道:“这人的心思好生缜密,这该如何是好?”

沈方鹤拍拍衣衫上的灰尘,说道:“回家睡觉,呆在这里真成人家的孙子了。”

龚太平迟疑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沈方鹤突然对龚太平有着莫名的厌恶,一个小小的司集平时不过管些民众打架斗殴的小事,像这种恶意杀人的事本是他管不了的。

可他在处理这些事上表现得有点过了,不明白他是想隐瞒什么。

沈方鹤转身要走,龚太平喊住了他。

“先生留步。”

沈方鹤停住了,风吹过门前挂着的布幔,布幔卷上棺木,棺材前的长明灯灭了,只有一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还有何事?”

“先生想知道什么?”

沈方鹤冷冷的道:“我想知道的你敢说吗?”

“敢,”龚太平一咬牙下了决定,“先生尽管问吧。”

“我想知道丁集姚家与龙门燕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关门闭户不见一人?”

龚太平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先生,明天吧,葬了老房,我去医馆把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告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