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客栈里。
客栈扫地的老婆婆说一直都没看到他出去。
沈方鹤把金如意送回了卧室,叮嘱了好几遍不可轻举妄动,这才退出门走出了客栈。
弯月渐沉,余晖照耀雪地,天空灰蒙蒙一片。
冷风吹动纸幡,哗哗声在静夜里传出好远。
茅屋中有火光,火光很大,像是在燃起了篝火取暖。
走近茅草屋,屋内坐着四五个人,一个个低着脑袋昏昏欲睡。
龚太平低着头喝酒,脚下剥了好大一片花生壳。
这是陪老房的还是来喝酒睡觉的?答案是:都不是。因为这几个人身边都放着刀剑兵器,更可怕的是还有两把诸葛弩。
这哪里是来守墓的,这是来跟人拼命的。
看完这一切,沈方鹤悄悄地走了,脚步轻得像狸猫,几乎没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沿着河岸一路向北,拐了一个弯上了大路,这一拐恰好看到了董宅,正对着董宅的后门,刚好能看到董宅后窗上闪烁的灯光。
董宅有人!
是梁担麦还是董家母女的冤魂?
自从听过董家的闹鬼的故事,沈方鹤变了,变得很怕鬼,特别是一身白衣长相俊美的女鬼。
怕谁谁来,刚走近董宅后墙,窗户开了,白衣女子像幽灵一般倚着窗户,正对着沈方鹤吃吃地笑。
“先生,大半夜的不睡觉,到这里来难道是为小女子的娘亲送药来的?”
沈方鹤嘿嘿笑道:“俗话说阳间的药难治阴间的病,姑娘与令堂大人既已去了极乐净土,又怎会需要那苦口之物?”
白衣女子幽幽地叹道:“先生虽初到河东,但知道的还真不少,这世上总有一些长舌妇在瞎说八道,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若是她说的对了,又怎会下拔舌地狱?”
“不论对不对,都不能在背后说人是非,特别是跟先生这样的人说。”
“敝人有何不同?”
“因为先生是好人,好人是该活得久一点的。”
“姑娘的意思是说敝人知道的多了会死?”
“不是会死,是一定要死!”
一定要死!
语气虽然仍平淡,但字眼凶狠,听得人心头发凉。
“谁想要敝人的命?”
“谁都会要你的命,包括你认为是好人的人。”
谁是好人?
金如意?龚太平?或是梁担麦?
沈方鹤在心里暗暗衡量了一番,眼前形势扑朔迷离,谁好谁坏还真是难辨真伪。
“姑娘不想要敝人的命吗?”
白衣女子摇摇头,带动耳环丁当脆响:“不想,只要先生莫多管闲事,先生永远是小女子的朋友。”
朋友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字眼,人生中朋友越多路越好走。可来路不明的朋友是谁又敢交!
“姑娘姓董?”
“不,我姓姚。”
沈方鹤很是意外,难道她不是董家的那个小女儿?姓姚,难道是姚家人?
“那姑娘为何到董家来?”
“因为我母亲时常想念这宅子,总要我陪她来看看。”
她母亲为何会想念这个宅子?这宅子跟她母亲又有什么关系?上次她说她母亲是因为她哥哥失踪之后才得的病,这分明跟金如意所说董家的事情如出一辙,怎么会又变了?
“敢问姑娘芳名?”
“姚惊鸿。”
“姚惊鸿、姚惊鸿……”
金如意把这名字念了好几遍,愣是没想起姚家有这么一个人。
“你说她在董宅?”
“是。”
“这会儿还在?”
“昨晚在。”
“先生没跟着她看看她去了哪里?”
沈方鹤苦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夜里跟踪一个女子像什么样子。”
“也是,”金如意说着沉吟了一会儿,“也许龚太平会知道。”
对呀,龚太平的妻子就是姚家人,对姚家的了解自然多一些。
“龚太平这会儿会在哪里?”
“我叔叔家,今天我叔出殡。”
金老贵出殡,像龚太平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会到场的。
沈方鹤想了想问道:“令叔埋在何处?”
“丁河边小树林旁,与老房埋在一起。”
沈方鹤很不解:“你金家有家有业,不像老房只有一个人,为何也埋在河边?”
金如意闷着头,看脸色有几分不高兴:“龚太平的主意,这王八蛋当个司集管得也太多了,连人家葬在何处都要管。”
沈方鹤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龚司集为丁集可以说是操尽了心啊!你看老房下葬时多热闹,和尚、道士念经超度,最气派的是十六人抬棺,大气!”
金如意骂道:“这姓龚的就是个混蛋,一个薄匣棺材最多六人就可以了,他娘的找了十六个人抬,太能显摆了,等他爹死还不弄个三十二人抬?”
沈方鹤差点笑出声来,打圆场道:“也许是他怕下雪路滑不好走。”
金如意依旧不解气,啐了一口道:“不知道这姓龚的弄什么名堂!我叔得病已久,瘦成了皮包骨,是不是也要十六人抬?”
“也许会!”
这三个字沈方鹤没敢说出口,自己在心里暗暗嘀咕。
“还是去令叔家吧,叔叔下葬做侄女的怎能不露面呢!”
“先生也去吗?”
“去,给老人家烧点纸钱,顺便看看十六人抬棺的壮举。”
巳时。
出棺大都在巳时,下葬讲究在午时前。
金家的排场比起老房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尚道士一个不少,子孙后代哭倒一地,最壮观的还是十六人抬棺。
十六个三、四十岁的壮汉,脱去了厚厚棉袍,穿一身利索的短装,脚上暂新的防滑靴子,每两人抓着一根扁担,只等阴阳先生一声令下,上肩抬人!
一身灰衣,獐头鼠目的阴阳先生偷眼看看龚太平,龚太平冲他微微点头,再看阴阳先生一把纸钱抛在空中,大喊一声:“起棺喽!”
鞭炮响起,炸起漫天飞雪,唢呐声声,吹落活人眼泪。
小六儿手执纸幡,被两人架着声声喊爹地头前领路,后面十六人抬起棺材紧紧跟随。
金如意走在棺材后面,也许眼泪昨夜就流尽了,金如意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一双大眼骨碌碌地四下乱转。
沈方鹤走在人群的最后,暗暗观察每一个人,送葬的人与送老房的一样,不多不少,那些乔装打扮的人依旧混在人群中,棉袍里鼓鼓囊囊的不用说肯定是刀剑、暗器。
龚太平此举是何用意,难道是怕有人抢金老贵的尸体?
沈方鹤看看龚太平,龚太平走在人群中间,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老贵的棺材,那模样就像是生怕少看一眼。
“有鬼!”
沈方鹤暗叹一声,跟在人群后面一步一步挨到了坟地。
死者入土,宾客散尽。
龚太平没回金家,也没回自己的家,跟着沈方鹤回了医馆。
两人坐定后,薛尽欢送上一壶茶,垂首刚要退出,沈方鹤说道:“尽欢,把大门关了,今天不做生意。”
薛尽欢点头称是,心里却是暗暗奇怪,这沈郎中常说,病人如同医者父母,绝不能让病痛多耽搁一分。
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什么样的大事大过了沈郎中的医德?
薛尽欢关了大门,回了后院。沈方鹤为龚太平倒满了茶,说道:“龚司集,可以说了吗?”
龚太平点头道:“可以,先生想先听哪段?”
沈方鹤失笑道:“龚司集是要唱戏吗?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可,还分什么段?”
“唉!”龚太平为难了,“不瞒先生,这件事太长了,假如让在下从头说起的话,只怕要听到三日之后了。”
“哦,”沈方鹤没想到故事有这么长,他可不想把三天的时间都花在一个故事上,“那这样吧,就由敝人问,问到哪里司集说到哪里,可好?”
“好,先生请问。”
“敝人想知道,为什么丁集姚家与龙门燕家都没有了人?这两家的人都去了哪里?”
龚太平答道:“先生若是问这两家人去了哪里,在下无法回答,因为在下也不知道这两家人去了哪里。若是问为什么这两家都没有了人,在下可以回答。”
“为什么没了人?”
“避难!”
“避什么难?”
龚太平道:“先生还记得那张纸吗?贪心者……”
“贪心者杀!”
“对!就是这四个字。在下猜想云、姚两家并没接到这个信,因为凶手是直接毁了这两家。”
“云、姚两家都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武林世家,怎能会被人一出手就毁了?”
龚太平叹道:“我也是不敢相信,可没有更好的解释,谁能解释云、姚两家的人为什么不见了?”
沈方鹤解释不了,云家子孙徒弟众多众所周知,姚家怕也有个几十口人,就算如龚太平所言,难道两家就没逃出一个活口。
“不对,”沈方鹤摇头道,“绝对不是,敝人敢肯定姚家有人在。”
沈方鹤说着一回头取过药厨上的药箱,打开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到龚太平面前的桌子上。
“司集你看这个。”
棉纱裹着一个东西,闻起来有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什么?”
“司集拆开看看。”
龚太平抖开棉纱,那东西掉在了桌上,发出“噗”地一声响。
这一下把龚太平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口中惊慌叫道:“手,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