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牌楼

第十八章 疯子与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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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太平家。

屋里很静,只有姚三春与沈方鹤两个人。

“姚老爷,晚辈沈方鹤打扰前辈了。”

沈方鹤毕恭毕敬地对着姚三春施了一礼。

姚三春抬起头上下左右地寻找了一番:“什么鹤?那里有鹤?”

沈方鹤哭笑不得,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晚辈的名字叫沈方鹤。”

姚三春眼睛似睁未睁,似闭非闭,看着迷迷瞪瞪的说出的话却很有意思:“你到底是人还是鹤?”

“晚辈是人,不折不扣的人。”

姚三春闭上眼睛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说自己是人,可就是不做人事。”

沈方鹤哭笑不得,这姚三春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世上是有这样的人,而且还很多,可从来就没人肯承认自己是那种人。

“前辈说的有理,世上是有这样的人。”

姚三春猛地睁开了眼,眼中冒出了精光,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眼珠子瞪得老大问沈方鹤:“你在说我老头子就是这样的人?”

沈方鹤欠身道:“晚辈不敢,晚辈不敢,前辈美名遍及河东,晚辈早有耳闻。”

姚三春又闭起了眼睛,说道:“拍马屁的话就别说了,说吧,今天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沈方鹤突然觉得姚三春变了,眼中的呆滞全然不见了,不但没有了呆滞,还隐隐透露出一丝阴险狡诈。

“晚辈今天来主要是来看看前辈的身体,龚司集说前辈前些年中风以后脚就没沾过地,晚辈幼从名师,略懂一些针灸之术,想来为前辈诊治……”

“不用了,”姚三春冷冷地打断了沈方鹤的话,“你想把我老头子治成什么样?”

“能让前辈站起来走路,前辈您看行不行?”

“是像这样吗?”姚三春冷笑着双手一按轮椅站了起来,迈着大步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儿。

“是这样走吗沈郎中?嘿嘿嘿……”

沈方鹤心头一凉:“前辈在装病?”

“是的,老头子就是在装病,老头子要看着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在我面前,你姓沈的,那董家的儿子,还有那个小丫头,嘿嘿嘿,都得死,都得死,只有你们死了河东才会太平,才会天下太平……”

姚三春说得咬牙切齿,沈方鹤听得心惊肉跳。就在这当口,门外传来了龚太平的声音:“爹,你在叫我吗?我来了。”

门呼啦开了,沈方鹤一回头,看当刚才还站着指手画脚的姚三春已瘫倒在了轮椅上,口鼻歪斜,嘴角还拉着哈喇子。

再回头,龚太平已走了进来,擦了擦姚三春的嘴角问道:“爹,你叫我来有啥事?”

“鬼、鬼……”姚三春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沈方鹤,“他是鬼、他是鬼,快让他走、快让他走。”

龚太平看看沈方鹤,一摊手说道:“先生,你看、你看这事……”

“没事、没事。”沈方鹤提着药箱走出了门。

龚太平跟出门冲沈方鹤一努嘴,指了指对面的小屋。

沈方鹤心神领会,快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入。

屋里有人,一个男人。

准备地说在屋里的是一个疯男人。

邱岩良。

买下董宅被吓疯了的男人。

“你来了。”疯子竟然会主动打招呼。

“来了。”

“坐。”

邱岩良递给沈方鹤一张凳子,自己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方鹤接过凳子丢掉了一边,也学着邱岩良坐在了地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死一样的静寂。

过了至少半柱香的工夫,邱岩良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你是谁?”

“我是郎中。”

“哪里来的郎中?”

“阁下从哪里来敝人就从哪里来。”

邱岩良猛地站起来,走到窗户旁伏耳听了听,确定外面没人才又回到沈方鹤身旁。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

邱岩良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压低声音喝道:“你不该来的,这家人都是人精,你一不小心就会上了他的当,特别是那个装傻的老家伙……啊……”

最后一个啊字是大声喊出来的,把沈方鹤吓一跳,见他这样邱岩良悄悄地指了指窗外,示意沈方鹤窗外有人偷听。

沈方鹤何等聪明,当时就出声配合:“前辈莫怕,敝人是来给前辈看病的。”

“鬼、鬼,你是鬼……”邱岩良坐在地上不停地蹬着腿,头发披散着,语无伦次地乱喊乱叫。

“前辈莫怕,前辈莫怕……”

沈方鹤一边出声安慰,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脚步很轻,走得也很慢,慢慢的已不可闻。

沈方鹤松了口气:“走了。”

邱岩良又凑近窗户听了一会儿,直到外面没有了半点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转身到了沈方鹤面前,一把抓住了沈方鹤的手掌,伸出手指在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写完后低声喝道:“快走,记得去找他。”

邱岩良说完,不待沈方鹤说话,一把把他推出了门外,出了门还不忘一把撕裂了沈方鹤的衣衫。

医馆。

沈方鹤脱下破了的衣衫,递给了燕舞。

“燕舞姑娘有空给补补。”

“这是怎么了先生?”

“被疯子抓了一把。”

薛尽欢插道:“先生说的疯子可是龚司集家的那个。”

“对,就是他。”

“先生为什么去龚家看他?”

“因为我想知道他是谁?”

“弄明白了吗?”

沈方鹤说道:“明白了,他是京城人。”

“他对先生说的?先生不怕他说谎?”

“不怕,”沈方鹤微微一笑,眼里突然涌现出一抹异样的东西,“人可以说谎,有些东西是说不得谎的,比如我这衣衫。”

“衣衫?”

燕舞与薛尽欢都弄不明白沈方鹤话里的意思,衣衫就是衣衫,衣衫又怎能说谎呢?

沈方鹤解释道:“这衣衫的布与寻常的布匹不同,是用棉花搓成棉锭,再用纺车纺成绵丝织成布匹,这织布的手法在京郊一带称作细走丝,这种布也只有京郊才有。”

薛尽欢不懂,又问:“这又说明什么?”

“那疯子身上也有一件这样的衣衫。”

燕舞明白了:“先生是说那疯子也是京郊人?”

沈方鹤点头道:“有很大的可能,因为这细走丝做成的布匹很耗时,一个农家一年下来织的布甚至不够自家用的,不可能卖于别人,由此我敢断定他是京城人。”

薛尽欢又问:“就算他是京城人又能说明什么?京城人也可以到河东做买卖呀!”

沈方鹤摇头道:“他不是做买卖的,而且他也没疯。”

“他没疯?”

金如意惊得酒杯险些掉在桌子上,声音有点大了,沈方鹤皱着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后院的客房。

“他不在。”金如意压低了声音,“前晌就出去了,这都午时过了还没回来。”

“哦。”

沈方鹤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人一出动就会有人死亡,这次不知又轮到了谁。

“先生你说那人没疯?”

沈方鹤冷哼道:“何止他没疯,那老家伙的病也是装出来的。”

“姚三春那个老狐狸?”

“就是那只老狐狸。”

金如意迷糊了:“姚三春为什么要装病,他在躲避什么?”

没有人知道姚三春在躲避什么,沈方鹤隐隐猜到他装病可能与邱岩良有关。

金如意又问:“那姓邱的又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

沈方鹤只知道邱岩良是京城人,至于他是什么人,来河东做什么还真不知道。

两人说到了这里沈方鹤猛然想起了邱岩良写在自己手上的几个字,问道:“金掌柜可知道龙门有个叫莫小鱼的人?”

“不知道,”金如意回答得很干脆,“我只知道有个莫大鱼。”

莫小鱼,莫大鱼?

沈方鹤心头一动,莫非是小鱼长大了改成了大鱼。

完了又为自己的荒唐想法哑然失笑,名字哪里有改来改去的,自己还认识一个叫虞小柳的,也没有因为长大了改成虞大柳,更没有因为变老了改为虞老柳。

看来这莫小鱼与莫大鱼是两个人,若说是兄弟或父子都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大。

“金掌柜可知这莫大鱼是什么样的人?”

“摸鱼的。”

沈方鹤哭笑不得,这金如意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叫莫大鱼就是摸鱼的,假如叫莫金、莫银、莫女……

金如意一点都没笑:“莫大鱼就是摸鱼的,刚开始在丁河边用两只手摸鱼卖鱼,到后来有钱了就买个张网扑鱼,再后来买了船,再后来弄了个鱼肆,当了掌柜雇了伙计,娶了妻子生了儿子……”

喝了酒后的金如意嘴很碎,明明一句话能说完,她把它分成了三句,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天色晚了,医馆里也没有了别人,连薛尽欢都困得受不了了,金如意还在喝,没办法,沈方鹤只能陪着,谁让她金如意是自己请来的呢?

管酒不醉不如明刀子杀人!

这句话虽是玩笑话,但对酒鬼来说简直是至理名言。

请这样的酒鬼喝酒注定要赔的,不是赔上酒就是赔自己的肠胃。

就这样沈方鹤喝醉了,说起了醉话:“明日我要去找莫大鱼?”

“找他干嘛?”

“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