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长死了。
死在了棺材铺里。
沈方鹤赶到时福寿长伏在桌上,身体已僵硬,身后就是一排刚做好的白茬棺材。
这一生能睡到自己亲手做的棺材里他也该知足了。
可福寿长偏偏瞪大了眼,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可能他也在怀疑自己怎么没能福寿长长!
“一定是龚太平,昨天两人就动了手,晚上就来报复杀人了。”
“我看是金如意,昨日福寿长骂过她,肯定是他杀的。”
“对,就是这两个人……”
门口围观的人群乱哄哄的,说长道短的什么话都有。人群中没看到金如意,只见龚太平面色阴沉地站在门旁。
“龚司集。”
骚乱的人群中走出一人,朗声道:“龚司集,这福掌柜的死可要司集大人给个说法,不能再像前几位那般不明不白的了。”
此人生的面色微红,粗眉大眼,一张圆脸上挂着个酒糟鼻,一看就是个爱喝酒的主儿。
沈方鹤识得此人,街中当铺的姜掌柜。
沈方鹤从姜掌柜的话里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前几人的死跟客栈那人有关系,可以不计较,福寿长的死肯定与龚太平与金如意有关,这就要龚太平来给个说法。
龚太平脸憋得通红,他也明白围着的这群人的意思,此事若处置不好,恐怕再难服众。
龚太平阴沉着脸问道:“姜掌柜,你想跟本司集要什么说法?你怀疑是我杀了他吗?”
姜掌柜躬身道:“小老儿不敢,可公道自在人心,此事与你龚司集有没有关系大家心知肚明。”
“明你娘的头,我昨晚一直在小六儿家里,难道是我的魂儿来杀的人?”
姜掌柜被龚太平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说道:“姓龚的,你说你在小六儿家,谁能证明?”
“我能证明!”
说此话的当然就是小六儿,脖子上系着麻绳的小六儿挤到了人前,拱手大声说道:“我能证明龚司集昨晚一直在我家,昨日我爹做七,龚司集去为我爹烧纸,晚上与我家的几个亲朋好友喝的酒,喝得酩酊大醉,我见天冷路滑就没送他回家,在我爹之前睡的**过了一夜。这事儿我娘我媳妇儿都能作证。”
小六儿这番话说完,全场一片静寂。
沈方鹤久走江湖,知道各地的丧葬风俗,小六儿所说的“作七”就是老人去世后,家里人在第七天、第十四天一直到第三十五天,来烧纸钱摆供品祭祀,这样的日子称为头七、二七,一直到五七。
姜掌柜的嘴被小六儿一番话堵住了,旁边又闪出一人,长得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样,这人一开口声音尖细,说出的话也是尖酸刻薄。
“龚司集,你是有人证明了,可还有金如意呢?你能保证金如意没有杀福掌柜的心,我看你龚司集就是与金如意是一伙的,说不定早睡一张床了……”
龚太平又恼了,破口大骂:“冯文奎,你娘的有种冲我来,暗里对一个女人使坏算什么能耐,你看到金如意杀福寿长了,你娘的看到我跟她睡一张床了。”
冯文奎不说话了,脸上一抹似笑非,连姜掌柜也是这副模样,围观的众人似是受了两人的传染,一个个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死样子,看这意思他们都在怀疑龚太平与金如意。
“各位,”沈方鹤闪身走到了人群正中,“各位街坊,各位老哥老弟,听我一个外乡人说几句话……”
没等沈方鹤说完,冯文奎尖声喝道:“听你说什么?你就是姓龚的引到丁集来的,你说话还不是要向着他,说不定这事情也与你有关!”
沈方鹤依旧微笑道:“这位兄台,咱们有话说话,有事论事,敝人话还没说,你怎知道敝人就是向着龚司集了?”
冯文奎被问住了,吧嗒着小瘪嘴回答不上来了,一旁的姜掌柜接过来道:“请问沈郎中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各位是谁杀了福掌柜!”
沈方鹤这句话就像一块石头砸中了马蜂窝,“嗡”地一声场中乱成了一锅粥。
“哥呀!你听到没?那郎中说他知道是谁杀了福寿长……”
“是的,这郎中有几分鬼能耐,听说龚太平的腰就是他治好的。”
“别说话了,听听他怎么说……”
“信他的,一个江湖骗子,看他那倒霉模样儿……”
“肃静!”
姜掌柜一声喝,议论声戛然而止,无数只眼睛都瞪着沈方鹤,想听他说出是谁杀了福寿长。
沈方鹤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各位乡亲,请问大伙儿是否都进屋看过福掌柜?”
一伙人面面相觑,只有冯文奎说道:“我进屋看过,福寿长被人勒死……”
“好,”沈方鹤不待冯文奎说完,立即问道:“那你可曾看清他死在屋里哪里位置?”
“桌子上,我一进屋就看到了他伏在桌子上。”
“你动过他没有?”
“没有,我摸他没了体温就去喊人了。”
沈方鹤大喝一声:“你既没动他为何知道他是被人勒死的?”
“我……我从……从背后看……看到的。”
“说谎!”沈方鹤又是一声大喝,“敝人刚才已进屋看过,从背后根本看不到他脖子上的痕迹,你说你没动过他是怎么知道他是被勒死的?”
“哗”地一声,议论声四起,冯文奎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一双原来贼兮兮的小眼睛发了呆。
沈方鹤上前一步,冷笑道:“冯掌柜,说不上来了吧!大家想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福寿长是被勒死的吗?”
“想知道!”
龚太平带头吼了一声,小六儿与看热闹人大声附和,冯文奎扭着头瞪着小眼睛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福掌柜死前在与别人饮酒,桌上有酒有菜,还有两个酒杯两双筷子,很显然饮酒的加上福掌柜只有两个人。”
两个杯子两双筷子当然是两个人在饮酒,一个人已死了,另一个人呢?
“这另外一个人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冯文奎听到这里小眼睛一转嘿嘿笑了:“我当沈郎中能掐会算呢!说这废话有何用,谁知道是哪个人在跟福寿长饮酒?”
沈方鹤不紧不慢地微笑道:“我知道,福掌柜对面那人的酒杯筷子都在左手侧,这就说明这个人是个左撇子,左撇子的人不多,能跟福掌柜一同饮酒的人更少,只要找到这个左撇子的人就知道谁是凶手了!”
听到了“左撇子”三个字,冯文奎的脸色就变了,小眼睛再次发起呆来。
“冯文奎,”龚太平怒喝一声扑了上去,“原来是你杀了福寿长。”
冯文奎惊慌失措,连连向后退出几步,口中惊慌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姚……”
“呜呜”声响掩盖了冯文奎的声音,接着“噗”地一声,冯文奎脖子上溅开了血花,血正喷在龚太平的脸上。
荷叶镖!
沈方鹤想起了龙门苗郎中医馆里发生的那一幕,跟今日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医馆。
龚太平垂着头坐着,表情里有着说不出来的颓丧。
“我本该早就想到会这样的,冯文奎虽然鬼精鬼灵的,但他胆子小,跟福寿长又没有过节,他自己不会也不敢杀福寿长的。”
沈方鹤应道:“司集是不是早知道冯文奎是左撇子?”
龚太平说道:“是的,我曾跟他一起赌过几次钱,也吃过两次饭,他确实一直用的都是左手。可先生只凭他与福寿长饮酒就判断是他杀了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沈方鹤微笑点头:“司集说得对,其实我开始这样说是在试探他,他不敢承认与福寿长一起饮过酒就证明他心虚,那么他杀人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没想到这冯文奎果真是作贼心虚,一下子被先生套了出来。”
沈方鹤微笑道:“心中有鬼怎敢走夜路,这也是他的命!”
龚太平叹道:“先生真乃是神人也,在下佩服佩服!”
沈方鹤对龚太平的恭维一点也没放心上,淡淡一笑置之,转而又问道:“司集可曾听到冯文奎临死前喊出的名字吗?”
龚太平想了想道:“只听到了一个姚字。”
沈方鹤微笑道:“那就够了,至少知道了幕后主使人姓姚。”
龚太平苦笑道:“整个河东姓姚的成千上万,知道一个姓氏又能怎样?”
沈方鹤道:“司集你想,跟这件事有切身利益的又有几个?”
对呀!在这件事上有直接冲突的也只姚家的姚三春一个人,不用说冯文奎就是受他指使的。
龚太平皱紧了眉头:“先生的意思这人是我的岳父?”
沈方鹤端起了茶碗,笑而不答。
龚太平疑惑不解地道:“若是我岳父,那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嫁祸给我还是嫁祸给金如意?”
沈方鹤微笑道:“也许还有第三种。”
“第三种是?”
“杀了福寿长,让丁集与龙门人人自危,那么昨日堵如意客栈的事就会再发生,就能把客栈里的人给逼出丁集。”
“原来是这样!”
龚太平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如门外飘落的雪花落入了脖颈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天色阴郁,雪花渐急,罩在河东的阴云似乎从没离开过,压迫着每一颗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