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酒馆真有人死了,死的却不是陈三,而是酒馆里的伙计。
死状跟黄胖子一模一样,当胸一刀,一刀毙命。
没看到陈三,陈老三去了哪里没人知道,酒馆里除了死去的伙计就是一屋子待宰的鸡鸭。
姓娄的捕快很年轻,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长得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做事也很老练,一众人等被他隔到门外,一个人在屋子里东看西看,脸色阴沉着一语不发。
沈方鹤紧靠着祁山,用半边肩膀支撑着祁山虚弱的身体。
“那晚就是这个小伙计给我弄的酒菜。”祁山在沈方鹤耳边低声道。
其实他不说沈方鹤也能猜到,这么小的一个酒馆,也只能养活一个伙计,用的人多了哪里还有利润。
可酒馆的老板呢,只有陈三一人还是再有别人,比如说有个老板娘?
“没有,听说陈三没娶过亲,独身一人。”
沈方鹤猛然想起了那晚在月半赌坊,有个赌徒这样问过陈三“陈老三,这么早回家干啥?抱婆娘?”
敢跟陈三这么说话肯定是相当熟的人,既然是熟人不可能不知道陈三没媳妇儿,没媳妇儿去哪里抱婆娘呢?
祁山见沈方鹤皱着眉默不作声,也不敢问,只盯着那几个捕快,看他们怎么处置这事儿。
“谁知道陈三去哪儿了?”
娄捕快大声喝问,没有一个人答话,也许是不想惹上麻烦,也许是真的没有人知道。
娄捕快又问:“这陈三平时与黄胖子可有往来?”
还是没人回答,上百人的现场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声音。
娄捕快皱紧了眉头。
这当口人群一分,洛孤雁匆匆走了进来,到了娄捕快面前俯首过去低语了几句,只见娄捕快听了连连点头,回首对另外几人嘱咐了一番,跟在洛孤雁后面出了人群,直奔洛家方向去了。
把祁山送回了古玩店,沈方鹤独自回了医馆,本来打算晌午去陈三酒馆吃顿饭,顺便试探一下陈三是什么样的人,结果出了这事,人没见着饭也没吃成。
这时辰金如意与李东平怕是早吃过了,午饭也没得吃了。
沈方鹤叹息着进了医馆,一踏进门不由得吓了一跳,医馆里酒菜飘香,人声嘈杂,划拳行令声闹得正欢。
金如意,李东平。
这两个刚才还互不理睬的“仇敌”这会儿竟然坐到了一张酒桌上。当然,是有人把他两个弄到一起的,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这两个人从生死仇家变成了朋友?
答案是:洛月。
没想到这个洛家的大小姐不但功夫了得,酿酒烹炒样样精通,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桌上有鸡有鱼,还有好几个新鲜的蔬菜,全都做得色香诱人。看样子不像是金如意做的,肯定是洛月带来的。
酒能使好朋友变成对头,也能使对头变成朋友。
看这会儿的李东平与金如意,早没了前晌的互相厌恶,两个人有说有笑有如多年未见的老友。
沈方鹤一声感叹,这本是他想看到的,这会儿却又不希望他们这样。
有时候有些事表面越美好,内里就越丑恶,与其以后变坏还不如开始就不好,这样还能让人心里有点准备。
“兄弟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李东平笑着招呼沈方鹤进来。
沈方鹤迟疑着迈出了一步:“我……我是不是走错门了?”
没等李东平说话,金如意一步跨过了板凳,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沈方鹤的衣襟:“你给我过来吧!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
沈方鹤闹了个大红脸,被金如意一把按在了凳子上。一旁的洛月捂着嘴偷偷地乐,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半弯的月牙儿,红扑扑的脸儿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沈方鹤坐下后被三人连灌了几杯,本来就饥肠辘辘的一下子喝得急了,脑袋顿时不清醒了。人一糊涂胆子就大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大骂一通。
“好哇!外面接连死了两个人,你们仨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三人任由他骂,依旧笑嘻嘻地劝酒:“管他呢!那事有官府呢!”
“对,咱只管喝酒……”
“来来来……”
疯了,都疯了!
沈方鹤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三人,此刻面前的三人对他来说越来越陌生,像来自地狱的魔鬼一样可怕。
世上再大的事都大不过死人,人赤条条地来到人世间,不管他好与坏,贫与富,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值得敬畏的。
然而这三人却没有,莫说敬和畏,在他们眼里死去的这两个人还不如一只狗。
沈方鹤很郁闷,郁闷的沈方鹤只会喝酒,酒喝多了会倒下的,所以沈方鹤倒了,“哗啦”一声趴到了桌子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方鹤醒来后天已经黑了,披衣下床走出门来,看到了街上空无一人,一本当铺门前的灯笼随风晃来晃去,发出惨白的光,像是想照亮这世界每个阴暗的角落。
“不知道黄胖子与酒馆伙计的事怎么样了。”
沈方鹤站在门旁默默地想着,没留意金如意已到了身后。
“先生,我煮了点米粥,你喝点吧。”
沈方鹤没回头:“我知道了,等一会儿喝,老李呢?”
“好像是去洛家了。”
“哦。”
李东平搬来后这是第一次回洛家,是不是洛家又有事发生?
“后晌有没有人来过?”
米粥不热不凉,温度刚好,配上菜油炒过的小咸菜,吃起来很有味道。
金如意想了想:“没有,没有人来。”
“街上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整条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沈方鹤沉默了,人都去了哪里?还在黄、陈两家看热闹?两家的命案又怎么样了?
刚刚还觉得很有味道的米粥咸菜这会儿又不香了,沈方鹤闷闷地推开了碗筷。
“先生不吃了?”
“不吃了。”
沈方鹤说着站起来往外便走,身后金如意问道:“先生要去哪里?”
“赌坊。”
沈方鹤出了门,说是去赌坊却去了古玩店,站在门口轻轻的一敲。
“谁?”
“郎中。”
门开了一道缝儿,沈方鹤闪身进去,回手又关上了门。
祁山正在吃饭,一盘咸菜,一碗米饭,还有一大碗汤。
“觉得好些没有?”
“好多了,走路也有力气了。”
祁山说着三扒两扒吞光了米饭,把碗一推坐到了沈方鹤对面。
“后晌街上有没有动静?”
“没有。”
“姓娄的捕快没再回来?”
“没有,”祁山想了想,又道,“听说衙门的人都回去了,说是搜罗了证据,让人先把死者埋了。”
沈方鹤皱紧了眉头,凶手没抓到,案没结,竟然要先把死者入葬,这显然不何情理,可这事是官府的意思,平凡人又怎能管得了。
“掌柜的看到了什么?”
“木牌。”
“什么是木牌?”
“木头做的牌子。”
“在哪里?”
“黄胖子身上。”
沈方鹤半信半疑地望着祁山,他心里暗想黄胖子的令牌已到了自己手里,他身上怎么还会有木牌?自己都没看到黄胖子尸身上有木牌,祁山又是怎么发现的?
祁山像是看透了沈方鹤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先生忘了我是做哪行的了,古玩这东西不光金银玉器,木头也是制作古玩的一种材料。那姓黄的尸体上有一种香味,是沉香木的香味。”
祁山说着抽了几下鼻子,接着说道:“后来我挤到门口细看,他的袖中露出一个黑色的扁平木牌,虽然只看到木牌的一角,但我敢断定那是沉香木。”
祁山说着鼻子又抽了几下,疑惑道:“先生身上怎么也有这种味道?莫不是先生……”
祁山想说的是不是你也有那样的木牌,话出口才觉得不妥,陡然收住了口。
“不错,我也有一个。”
沈方鹤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枚令牌,放到了桌上。
祁山眼睛在烛火下猛地闪出了光,一把抢到了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上了几十眼,看到最后手都哆嗦起来了,嘴里反反复复地嘀咕几个字:“巧手匠仙、巧手匠仙……”
沈方鹤皱起了眉头:“这东西是巧手匠仙所铸?”
“是的,”祁山把令牌翻了个个儿,指着令牌上的一角让沈方鹤看,“先生请看,这块儿是不是像一只小手?”
“像。”
“这就是巧手匠仙的标记。”
祁山说完把令牌捂到了胸前,闭着眼像在许愿一般,良久才睁开眼睛,问道:“先生身上怎么会有巧手匠仙的东西?”
沈方鹤没法说出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只得将赌坊与杂货店的事说了一遍。
祁山当然知道这些事,但如此珍贵的令牌怎会被当作证物使用?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何来路?如何有这么多的沉香木牌?
“难道是巧手匠仙到了?”
祁山的话把沈方鹤吓一跳:“不会吧,巧手匠仙成名已久,若是还在人世只怕也近百岁了,怎可能到黄梁陈来!”
祁山叹道:“那也说不定呀!有时候人活着是身不由己的,我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但我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