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胖子死了,仰面朝天地倒在自家的堂屋中,前胸一道伤口,似刀剑穿胸而过,血洒满地。
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洛孤雁与高卫站在正堂门口,拦着不让人进屋,洛孤雁身旁还有一个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的老者,看样子比洛孤雁还要大上几岁,浓眉大眼一脸的威严。
从旁边的人口中得知,这老者就是黄梁陈的司集黄重。这是沈方鹤第二次见到黄重,第一次是医馆开业那天,黄重曾到过医馆。
沈方鹤躲在人群中又听了一会儿,猛然间又听到了一个惊奇的事,这黄胖子竟然是黄重的兄弟,亲兄弟。
从黄重的脸上看不见悲喜,面容平静地像是死的是别家的人。沈方鹤冷眼看着屋里的死人与院内一堆儿活人,猛然觉得这生与死只在咫尺,昨晚还在赌坊中赌得欢天喜地,今朝却横尸家中,人呐!
沈方鹤一声叹息,慢慢地退出了院子,垂着头离开了黄胖子的家。
“郎中先生。”
路过古玩店,古玩店里有人喊了一声。抬头看,只见几日未露面的祁山坐在店内的竹椅上正冲自己招手,两眼无神,面色姜黄。
沈方鹤忍不住走进了店门,问道:“祁掌柜这是怎么了?”
“中毒。”
沈方鹤一惊,俯下身子将祁山仔细端详了一番,沉声道:“毒还未清,药不对症。怕是已有几天了吧?”
“是的。”
“你为什么不找我?”
祁山苦笑道:“因为我以为是你要杀我。”
沈方鹤心头一震,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天我从你那里回来就这样了。”
“哦!”
沈方鹤很是惊奇,那日在医馆中酒菜都是祁山带去的,若是有毒也是他自己的事,怎么会怪到别人头上。
沈方鹤坐下来,伸出手指搭上祁山的脉门,微闭双目一边诊脉一边听祁山说那天的事。
“那天与先生饮酒回来,就觉得头昏脑胀,开始我以为是酒喝多了,第二天才发现是中了毒,而且这毒是慢性毒药,显然是不想让我死得痛快。”
沈方鹤点头道:“所以你就怀疑是敝人下的毒,用慢性毒药是怕你死在敝人的医馆中!”
“对!”祁山点头道,“当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就自己弄些解毒药服下,一直撑着。”
“该死!”
沈方鹤在心里把祁山骂了好多遍,怪他不信任自己,骂完又想,是谁给他下的毒呢?若是那酒里有毒,为什么自己与李东平都没事?看来祁山是在别处中的毒。
“祁掌柜从医馆回来后又去过别处没有?”
“没有,回来就睡了。”
“也没再吃喝过?”
“没有。”
祁山的样子不像说谎,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也没必要再说谎,他肯叫沈方鹤进屋来给自己疗毒,就证明他想活着,一个人只要还想活着就不会对郎中隐瞒什么。
“在医馆中酒与菜我们三人都共同享用的,我俩没事偏偏你中了毒,是不是你去医馆之前吃过什么东西?”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祁山用力地回想了那晚的事情,猛地一拍大腿:“难道是他!”
“谁?”
“酒馆的陈三!”祁山说着咬紧了牙,眼中冒出了怒火,“那晚去酒馆买酒菜,是酒馆的伙计接待的我,我问他陈三掌柜去哪里了,那伙计说,他还能干啥呀,除了赌钱就是找女人……”
沈方鹤见过陈三赌钱,说他爱找女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买好酒菜刚要出门陈三回来了,非拉着我要我尝尝他的陈年佳酿,他给我弄了一碗,推辞不得我就喝了一半……”
沈方鹤问道:“你为什么不喝完?”
祁山苦笑道:“本来打算是喝完的,可那酒不好喝,喝到嘴里有种苦味,所以就留下了一半。”
沈方鹤感叹道:“有时候酒不好也能救人命呀!若是你喝完了恐怕早成尸体了。”
祁山不明白:“怎么讲。”
沈方鹤答道:“他是给你倒酒前在碗里下的药,药还在碗底没挥散,你又只喝了一半,所以中毒不深,回来你又服了解毒散,虽然没能解去赌性,但也起了点作用,要不然只怕你祁掌柜早见了阎王。”
祁山也是惊出了一身汗,想想果真是这样。
“你与那陈三有仇?”
“没有,”祁山想了又想,郁闷道,“我只不过是去他酒馆吃过几次饭,也没得罪过他呀!”
既然没得罪过陈三,而陈三又要要他的命,不用说毛病肯定出在金钱利益上,那么祁山一个买卖古玩的跟他一个开酒馆的又有什么冲突呢?
沈方鹤放开祁山的手,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取出银针一枚一枚地刺进了祁山的身上,一双手更是在祁山后背运劲摩挲。
祁山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注进血液,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多日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
“好了。”
良久,沈方鹤住了手,取下了银针收好,说道:“待我回去给你抓一服药服下就没事了。这几日切记不可动气,免得余毒攻入血脉。”
祁山点头应允,看着沈方鹤匆匆出门,垂着头走向医馆。
沈方鹤感到很奇怪,街上死了人,整个黄梁陈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唯独医馆里的两个人没去,不但没去,可以说纹丝未动。
金如意坐在后门处缝着衣衫,李东平坐在正堂喝着茶,从沈方鹤出门时两人就这样,这会儿一点也没变,好像时间停留了一般。
“街上死人了。”
沈方鹤以为这两个人听到这话会跳起来,可两个人谁也没动。
“这世上每天都会死人,死人有什么稀奇的!”
金如意的语气很平淡,淡得如一碗没放盐的汤。
李东平更不屑:“死一个人算啥,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人死!”
李东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瞟了一下金如意,这一瞟把沈方鹤心都搅乱了。
金如意也不理他,手中的针线不停,嘴上也没停:“先生怎么回来了,是饿了吗?”
沈方鹤摇头道:“不是,我回来是取些药,你且忙你的。”
沈方鹤说着望望李东平,李东平依旧喝着他的茶,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沈方鹤突然觉得今天的李东平有点变了,变得像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一瞬间沈方鹤甚至怀疑眼前的李东平是别人易容假扮的。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的错觉,李东平依旧是李东平,跟他相处多年真与假还是分得清的。
“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
这是沈方鹤留给两人的话,匆匆地背着药箱出了门。
古玩店。
沈方鹤为祁山熬好了药,看着他服下,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祁山脸上渐渐有了红润,说话的声音也微微有了些中气,心放下了大半。
祁山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看沈方鹤忙前忙后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开口道:“先生辛苦了,歇歇吧。”
沈方鹤又收拾了一通才住了手,说道:“好了,掌柜的可以安心养病了,你这毒已解的差不多了,再喝两服药就能痊愈,莫急,记住一个字,养!”
沈方鹤说着提起了药箱:“我先走了。”
“先生回医馆?”
“不,我去陈三酒馆。”
祁山吓了一跳:“先生去酒馆做甚?”
“我想去看看陈三。”
祁山知道沈方鹤是为了自己要去找陈三,急忙蹒跚地走过去拦住了沈方鹤,急道:“先生不可,你我都是外来之人,陈三是黄梁陈人,没凭没据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沈方鹤哈哈一笑:“掌柜的多虑了,敝人不过是想去陈三酒馆吃饭喝酒而已,不必……”
沈方鹤话没说完,突然大街上一阵嘈杂声,由远而近,转眼就到了店门外。
捕快。
一行人拥着两三个身穿官服的捕快从门口一闪而过,直奔街头而去。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去黄胖子家的?若是去黄胖子家为何不走寡妇巷?而去了相反的方向。
沈方鹤觉得奇怪,祁山也不与他争了,两个人倚着门往街上看。
后面还有人,捕快过去不久,街上又涌来一大帮人,走着大声议论着,声音惊跑了街边的麻雀。
“真是怪了,黄梁陈一晚上出了两条命案,从古至今还没有过呢……”
“可不是吗?我爹今年九十八了,他老人家说这地儿从来没用过杀人的。”
“对,这杀人者真狠,一夜杀俩……”
“别瞎说,谁说两个死者是同一人杀的了。”
“就那黄脸的捕快,姓娄的那个……”
人群走得很快,转眼就走过了杂货店,沈方鹤手快,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走在后面的一个老者,抱拳问道:“老人家,请问这是怎么了?这一行人是?”
老者吓一跳,定神一看是沈方鹤,忙道:“原来是沈先生,这不嘛,县衙刚来人查办黄家那小子的案子,又说街头陈老三酒馆又有人死了,都去酒馆看热闹去了,这世道呀……”
老者说完摇着头走了,沈方鹤与祁山听得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