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赵队,这不好吧。”补给营书记员舒慈看着赵刀虏在补给分类簿上勾勾画画写写,大皱眉头却又不敢直说。
赵刀虏充耳不闻——被他勾画的全是对比黄羊之类而言稀少的物资。
“真烦!”坐在一旁柔软的羊绒上的小呆眼面色不善地看着舒慈,“我的剑在路上染了风尘,需要擦一擦——用你的皮肉擦怎么样?听说人的皮肉是世上最好的抹布。”
舒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位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白白净净的书记员还是头一次见到传闻中声名鹊起于豁沐走廊的“狗子”和“小呆眼”。
尽管眼前少年少女,却完全没有天真无邪,那一身掩盖不住的冰冷杀气和常年混迹沙场的成年战士比起来只强不弱,舒慈暗叹可怕——果真是豁沐走廊里熬炼出来的魔鬼。
“额,这个,赵队,这些物资,今天晚上之前,保准给您全送过去!一样儿不落!”他苦着脸。
被人拿来当擦剑的抹布——这要命的鬼事可绝对不行。
关键是,那名少女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啊,原来补给里还有醉千秋的吗?”赵刀虏看着分类簿册,忽然惊讶,“我来这儿五年了,还没见过这酒。”
“额,这是最近几天皇帝陛下亲自拨给豁沐走廊这边将士们的,就是有点少,只有一百坛——嘛,不过也就是分给上等小队和优秀兵团的了,呆狗小队名震豁沐走廊,我们也有分配的,完全不用担心!”
舒慈话说得圆满,可他心里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妙,今儿个这两位一进门就抄起分类簿子点补给,大有把补给营掏空挖净的架势。
现在又给他瞧见了十分的美酒,就像野火见了风,势头想必更要猛烈了。
果然——“啊~一百坛啊——狗子!一百坛呢!”小呆眼正用剑裁下一片羊绒,然后慢慢擦拭剑身,“羊绒不怎么好使啊。”
赵刀虏笑了笑,看向舒慈。
舒慈立刻满心惊骇,皮肉抹布——想想就让人战栗。
虽然对眼前两人的实力和摸不清的脾气秉性心有忌惮,但舒慈还是硬着头皮大着胆子道:“风队,赵队,一百坛,对比起将士的人数,真的太少了,按规定,排名前十的精锐小队,每队也只分配两坛。”
然后他看到少女一下子冰冷起来的脸庞和似乎更加无神与阴森了的双眼,不自觉浑身抖了一下。
“啊——不过,呆狗小队谁人不知,是精锐中的精锐——三坛,两位可以划三坛走!”他无奈地瘫坐在椅子上,“唉,两位就饶了我吧,我只是个小小书记员。”
赵刀虏眨眨眼,又抓抓头,丝毫没有对舒慈的惨兮兮的模样产生一丁点儿的同情。
他想起了舟年曾说过的话:狗队,自打来了坟上,喝的酒全是土酿穿肠阳炎,有滋味是有滋味,但喝多了也没劲,听说重岳最好的酒,当属宫廷酒匠特制的醉千秋,旅人有诗说啊——自从凌云驾风马,百年不尽人间景,闲过重岳醉千秋,停云驻风懒酒徒——等出了坟,有了钱,一定要去大城里喝一下,看看什么味儿,能让旅人都忘乎旅途停下脚步的美酒啊!
醉千秋,虽是宫廷秘酒,却也是对外出售的,每年只售一千坛,价格昂贵,赵刀虏是见过这种酒的,因为他的父亲就很喜欢这种酒,别的不说,光是那坛子就是以一种名为“温酒玉”的美玉制成,解封之后,清香漂流,闻之神扬,一口入喉,便是飘然陶然极为美妙,当真是醉千秋。
以花著称的花语王朝,号称风香醉人,花色留魂,而重岳虽然没有那么多奇异美妙的花儿,却有那一坛醉千秋,酒香醉人,一饮留魂。
“皇帝陛下还真是吝啬呢。”赵刀虏出言无忌,“嗯,我不会让你难做——五坛——嗯,改日我会送来五百金——就这么定了!”掷地有声。
舒慈无奈点头。
“五百金就不必了——只是如果有人追究起酒数,希望赵队能站出来。”
赵刀虏哼笑一声,有点儿冷。
“不过是几坛酒而已——赵氏喝过的醉千秋,坛子能堆成山!——谁要真在这上面这么小家子气,以后我让他醉死在醉千秋里!”
舒慈大松一口气——反正出了问题,不用自己顶就好了,至于五百金——还是不要的好。
福祸相依,守得一身最大程度的清净,总不会出大差错。
“那就多谢赵队了。”舒慈心中暗诽:啊,真是,明明是他该谢我才对,却搞得我有求于他似的……
赵刀虏检点了一下自己标记好的物资种类和数量,寻思着不少了,便随手扔下那簿子,扭头看小呆眼,“挑了点儿顺眼的——该回去了。”
小呆眼扁扁嘴,起身,反手一剑劈了那羊绒座椅。
“真烦!!!”少女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想要杀人。
“别这样,小呆眼。”赵刀虏说,“你看给书记先生吓得都哆嗦了,破坏公物不好的——不如回走廊杀人,我相信你总会杀到尽兴开怀的。”
舒慈面无血色两股战战——这帮魔鬼说着杀人的话都这么云淡风轻,果真是把杀戮当饭吃的家伙们。
小呆眼忽然一瞬间恢复常色,剑归鞘。
“杀人不是好事——我很好,目前也不想杀人,你想多了。”
赵刀虏习以为常。
“那——书记先生,我们就先走了——太阳下山前,请务必让我和小呆眼吃到红遥菜和百露糕还有那些其他的我忘了名字的乱七八糟的好吃的——唉!这椅子这么好,劈坏了可惜啊。”赵刀虏瞥了瞥已经断成两半的羊绒座椅,似乎带着某种警告的意思。
舒慈忙站起身,满脸堆笑。
“一个破椅子而已!坏了就坏了!风队高兴就好!”
当务之急,是赶紧送走两位杀星,哪管他椅子不椅子的。
“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是坏人似的——还不未请教书记先生姓名?”
“哦,鄙人舒慈,舒展的舒,慈祥的慈。”
“舒慈——我记得了。”赵刀虏很认真地看着舒慈说。
舒慈有点儿紧张。
送走两位少年少女之后,舒慈一边收拾着破掉的椅子,一边长叹。
“可不是坏人么!——就是长得挺漂亮,将来也会是了不得的人物吧。”
——
出了补给营,二人一路上讨论着如何离开豁沐走廊。
“我们偷偷溜走好不好?”小呆眼提议。
“逃兵?——好像还没听说过逃兵。”赵刀虏思考着,“总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恐怕咱俩要遗臭万年了,重岳的逃兵,还真难有。”
“难道真要待满十年或者破境?——啊天啊,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再说了,哪儿有那么可怕——重岳这么大,少了你我,没人在意的。”
“其实我也不觉得丢人什么的有什么可怕,但是就是不想背着逃兵的名头离开——又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没必要。”
“那怎么办?——真的好想离开啊。”
“我也是啊——做行尸走肉那么久,一丁点的想法一旦冒出来生根发芽,就会一瞬间成长为参天大树的——要不,我给我老爹说说,让他跟山重将军聊一下,看能不能破个例,提前放我们出去——啊,还是感觉太丢人了。”
“我觉得不错——没什么丢人的,我们早晚能从这儿出去,早一点也没什么。”
“哎!也是!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真是太优柔寡断了!啊!不过家书寄出去,估计至少也得好几个月才能到我的老家啊。”
“这么远?你老家是哪儿?”
“回风城,你呢?”
“是挺远啊……我是陷月风氏!”
“陷月城啊!我知道,我还知道风氏在陷月的实力不如那一支诸侯白氏。”
“那又怎么了?用得着你品头论足?你可真让人讨厌!”
“啊,用不着用不着……”
几年来,两人第一次互谈来历。
笼统而言,重岳有两支军事力量,一个是大将军山凌子及其部众,基本上边疆战事都是由其负责,另一个就是潜伏在重岳处处的三千空寂卫,个个一骑当千,负责那些阴暗面的隐秘,两方常常互相协助,却又有明显的分工界限。
而豁沐走廊比较特殊,既不属于山凌子管辖,更不是空寂卫的控制,而是自成一个体系,现今豁沐走廊的最高统帅,是山氏的山重,乃大将军山凌子的堂弟,山重虽不如山凌子,也比不上空寂卫的首领赵游,却也是一方武学的大宗师了,相比较于重岳绵长的边境线与各地战场,小小一个豁沐走廊,有他坐镇,已经是绰绰有余。
而至于为什么豁沐走廊不归山凌子统辖,据说以前是山凌子执掌的,只是后来,他最宠爱的孙子,号称重岳建国数千年来第一天才的山见云战死在了那儿。
对山凌子而言,豁沐走廊是个让他悲恸的地方,他是一生都不愿去那儿的。
深刻的爱,总让人无法彻底放下。
这就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