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昔日梧桐尽落,秋雨场场迭凉。
这日早起来甄苓不在,能听见秋雨还有意犹未尽的几滴落在院子的水洼里。
入了秋也正经有些时日,再过半个月,就要入冬了。
推门进来的是清净了有些个日子的尹公子。
“慕凝呢?”
“今儿一早我见她往饭馆子去了。”
饭馆?
许久未见到那个饭馆,竟忘了那里还有个秦易。
“她去哪里做什么?”
“我又不能老盯着她。”
感觉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的整间屋子有些冷。
“今日……是十月十五了?怪不得,马上要立冬了。”
这些个日子没出屋碰过剑器,就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孱弱了。
尹决明许久没有做声。
“你怎么不说话?”
他倚在门旁,手揣在怀里,嗤笑了一声。
“我怎么看你,越发的有了富贵公子的样儿了?这有人伺候的就是不一样啊。”
倘他此时看得见,估计尹决明少不了被他揪过来教训一顿。
'
饭馆。
甄苓一早赶在开门的时候来了。
现在天色未亮,街道上也只是小作坊里点着一两盏油灯,微弱的灯火勉强撑起整条街道视线。
外头是黎明前的寂静。
娜扎和秦易看着这么早便到了的客人,未免有些惊讶,可惊讶之余还是上前问候了。
“客官来的这样早,要吃点什么?”
秦易一脸憨厚的样子,再加之还没有醒来的睡眼,这样子虽说不是她第一次见了,可每每看到都觉得十分可爱。
“秦易。”
秦易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陌生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是觉得这个客人好生奇怪。
“你们俩这几日忙吧?我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们通告一声,之后又有事耽误了,延了这么长时间,才抽出空来看你,你们俩……不会怪我吧?”
这一番话下来,秦易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张面孔,半天才发觉这人是谁。
“你……你啊,是锦纹啊!”
“你可当真是睡糊涂了。”
秦易欣喜之余,叫了娜扎来。
娜扎见了她,对了下她的笔尖,“你啊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和秦易好找,还以为你在前一阵的谋反中参与了。”
甄苓赔笑,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香囊。
“这个是我亲手绣的,就当是为了报答你们俩这不到两个月的庇护之恩。”
娜扎塞进了袖里,秦易左摆右弄地看看,最后才一直攥在手里。
笑容在娜扎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明媚的弧度,她掖了掖甄苓鬓角的散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四目相对,便犹如塞北的星空闪烁在中原的大地上。
“那你以后……”
秦易说到一半便停下了,他看到了她腰间的玉佩,在什么人身上见过。
“我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秦易摸起桌上的湿沉的抹布,继续擦拭桌子上的灰尘。
“你说过魂毒只有那个人的元魂才能解,所以……他来找你了?”
“一半是。”
娜扎带着甄苓坐下了。
“那另一半……?”
“陆离。”
她若有所思,转念一想这又不是全无道理。
“那你们现在是复合了?”
此刻,竖起耳朵听的不仅娜扎一个人。
“还不算是,我没答应他。”
“哐仓——”秦易碰翻了桌子上的竹筒,慌慌张张地拾了起来。
座位上的二人看向对方的表情都若有若无些的微妙。
“为了弥补丢掉的那半个元魂,我替他去求了他们掌门,最后以我留在他们门派为代价,才要回了他的姓命。”
现在娜扎没有刚才笑得那么灿烂了。
“以后恐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喽……”
后面的秦易擦了同一张桌子,擦了半天。
“我得回去了,那面还有事,以后若是得空,我定回来看你们。”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她又示意了下后面的秦易,接着转身跨出了饭馆的门槛。
娜扎目送甄苓走了。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她回头,好像是慨叹般的笑容看着他。
“下回稳重些……”
秦易脸上似笑非笑,又好像是在羞涩地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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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眼睛看不见,心里想的便多了。
更何况,原来想的本来就多。
甄苓推门进来,便看到江习风已然正了衣冠,端坐在茶几旁,嘴角十分不自然。
刘海微微垂在鬓角两侧,却显得整张脸有些苍白。
那双眸子依旧是无神,散涣地落在正前方的白墙上。
“你……干嘛去了。”
他努力地让这句话听起来不是太在意。
“有点事,见了几个人。”
甄苓脱下了外套,搭在一旁,顺便随口一答,却没能注意到他的嘴角稍稍抖动了下。
“有什么事吗?”
此时甄苓对着镜子,摘下了那副小巧的耳环。
“没……就是想你了。”
甄苓那正在摆平耳环的手停了一下,目光才瞟了一眼江习风。
“你现在还不必想我。”
她这还是在强调自己仍然没有跟他和好过。
一两点苦涩浸上他的嘴角,可惜没人在意。
“你是还在怨我么?”
甄苓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开始微微发狠。
却只听得她轻叹一声,顿时四下陷入沉寂。
江习风只得听见自己的心跳,这种噬心的沉寂让他越发恐慌。
“我若是还在怨你,就不必为你去求来那半片元魂了。”
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那……你我现在算什么?”
江习风的嘴唇稍稍有些发白。
她又是叹息,这声重重的叹息加重着江习风的心跳。
沉静片刻,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尝试着找出个合自己心意的词来。
“欠债的和债主的关系。”
他暗暗倒吸了口凉气。
甄苓忽觉今日的他不大对劲,却没想深入挖掘,而是直接推门走了。
那脚步倒是干净利落。
剩得江习风一人端坐在榻上,无神的双眼微微一闭,两滴泪花顺颊而下。
“那这债若是还完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他再睁开时,两只眼睛聚焦在了自己死死抠在茶桌的手上,桌子上有方才刻下的指甲印。
两道刺眼的指甲印,与这十分典雅的茶桌格格不入。
他无心再观察这指甲印,拿出了自己收好的丝带,放在眼睛上,绕到后面打了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