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冬以来,京都城里的风便一天胜似一天的寒,天际隐隐有日光透过云层投下,却仍旧驱不走冬日里积聚的寒气。
这样的冬季,最适宜煮酒,逼仄的酒庐里,寻个角落坐下,一杯热酒,一碟儿盐酥花生,二两牛肉,便足以驱走满身的寒气。
但今日这顿酒,却不在市井酒庐里,而是在艳名满京华的翡翠阁。酒是京城有名的梨花醉,人是翡翠阁的头牌伶人花想容,这等艳福,无月借着谢渊的光全都占了。
旁人都以为来了一位了不得的风流人物,连花魁娘子都要紧着去伺候,可谁知,这位风流人物却只是要她抚了两首琴曲,又了一碟儿花生和二两牛肉,将酒桌挪到那见风的窗根儿上,自个儿在那煮起酒来。
谢渊全程由着她的性子来,他不插一句嘴,也从未说过半个不字,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他只管看着她,看她的一颦一笑,听她的琐碎要求。并未觉得烦琐,反而求着时辰能够走慢一些,再慢一些,他便能看她久一些。
“多谢侯爷今日慷慨,又让您破费了。”她堆起笑容递了一杯暖酒给他,不似刻意讨好,神情中自有几分谢意。
他接过酒杯,勾唇而笑,恍若和煦春风拂面,让近旁的姑娘们见了,无一不心花怒放。枉他自视意气风发好儿郎,可他眼中之人却为何如一汪寒潭之水,春风拂过了无痕呢?
他说:“你这人也真是奇怪,说是要吃酒,正当酒庐不肯去,偏要来这翡翠阁,喊了一帮姑娘们来,却又只顾吃酒,白白暴殄天物。”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对她们干点什么?”她抬眼看向被姑娘们围住的谢渊,不怀好意的笑了,“我是怕侯爷您觉得无趣,才喊姑娘们来陪你,您却要假装正经,太没趣了……”
“有你便足够了,本侯爷觉得你很有趣,不需要其他姑娘相陪。”他眼中有笑,看她时颇有几分柔情蜜意。
“真是没救了……”她摇了摇头,一杯暖酒入喉,醇香与甜气在舌尖萦绕。
心想这侯爷也是风月场所的老手,可当着她的面却始终坐怀不乱,老谋深算的狐狸一般,也是精得可以。
小石头自从进了翡翠阁就没敢抬头,一个人呆在远离那些姑娘们的角落里,抱着一碟点心不撒手。
他很后悔跟着这两个不正经的家伙出来了,初以为不过是出来吃喝玩乐,结果却是这等‘吃喝玩乐’。他可消受不起,他还是个孩子,这波太亏了。
又一曲抚完,一名个头娇小的姑娘推门入了暖阁,手里捧着一件外披的锦绣衣裳,等自家主子起身过来,便能第一时间为她披上。
花想容起身,要向他二人请辞退场,小姑娘便打眼瞧向暖阁中的客人,一眼便认出了一张熟脸。
“秦公子!”她欢喜的捧着一件衣裳向秦无月跑去,“秦公子,小桃还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你是?”她抬眼见小姑娘可爱,生得粉雕玉琢,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你是小桃?”
“对呢,奴家正是小桃!”小姑娘欢喜得直要跳起来,兴奋得转头呼唤自家主子,“小姐,他就是救我的秦公子呢,他来了!”
“小桃,不得对客人无礼。”姿容绝色的女子抱琴走来,步履款款,弱柳扶风一般,婀娜娉婷,直让人挪不开眼。
女子来到秦无月面前,抱琴施了一礼,“原是秦公子来了,奴家花想容,昔日听说您从段明明手中救下小桃,奴家便即刻差人往国公府送了邀请函,可久也未见公子前来,还以为公子是嫌弃了我等低贱的身份,不肯来呢……”
“美人言重了。”她被花想容的恭敬一礼吓得一口酒吞岔了气,险些呛着自己,她说:“实不相瞒,最近麻烦事缠身,实在是忘了美人盛情邀请一事,还望见谅。”
“不敢当。”花想容柔柔微笑道:“今日得见公子真颜,奴家甚是欢喜,昔日搭救小桃一事无以为报,公子有任何要求尽管提,花想容均可答应公子。”
“真的?”她听后目光一亮,“以身相许也答应?”
她话一出口,正在喝水的小石头直接把水喷了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无月,这女人脸皮也忒厚了,调戏起女人来毫不手软。
“奴家出身轻贱,却也还未到卖身的地步,如果公子有意,可在众位姑娘里面任意挑一个喜欢的。”花想容脸上依旧是柔柔的笑容,眼里却升起几分难以察觉的冷意,“公子别客气,为报您当日搭救小桃的恩德,今日所有花费都由奴家承担,心意微不足道,还望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不敢嫌弃,不过姑娘的好意还是免了吧,我今天不过是寻个不冷清的地方吃一顿酒,一切花费自有侯爷来承担,难道还怕他付不起?”说话间她将目光投向谢渊,却见他眼中笑意幽深,一副看坐观好戏的姿态,倒像是把她看透了似的。
“想容姑娘就别再试探她了。”谢渊转而对花想容说道:“她就是个嘴上油滑却又没有贼胆的人,以身相许这话,本侯爷都快听腻了,却也从未见她兑现过……”
花想容莞尔一笑,回身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侯爷怎能如此评判?奴家倒是瞧着这秦公子是正人君子,相貌也好,可比您还招人喜欢。”
无月愣怔的看了花想容和谢渊一眼,心下便明白了,合着这二人早就是认识的。方才这花想容却故意不理会谢渊,只同她套近乎,原是有心试探自己呢。
得知真相后的她觉得没了趣味,叹道:“敢情您二位是老相好,早说嘛,白白被美人撩拨这么久……”
“呦,这话听着怎的还有股酸味呢?”
花想容将怀中的情交给了小桃,走至酒桌旁替无月斟了酒,将一杯酒呈给她的同时,玉指纤纤便趁势抚上她略显苍白的脸,盈盈笑语中颇有几分魅惑,“奴家可没那个福气攀得了侯爷这根高枝,但不知和秦公子可有这个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