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甘寧徹夜未眠。
到了二更之後,城外的嘈雜聲漸漸小了。從城樓上望去,雖然還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火光,但走動的人影已經就看不見了。甘寧一直坐在城頭上,偶爾枕在胳膊上眯縫一會兒,但稍有風吹草動便會陡然驚醒。
甘寧忽然想起了當年他在臨江做水賊時藏舍亡命的情形——說來也可笑,當年他賊害官員後四處躲藏,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景象倒也與這相似。他苦笑,自嘲一般地,露出虎牙和酒窩,但笑著笑著眼眶就濕潤了。
四周寂靜下來,仿佛廣闊的天地間隻剩下他一個人,坐在彝陵城頭上,迷茫而不知所措。曹軍已經在城下安營紮寨,裏三圈外三圈圍了個水泄不通。甘寧凝望著城下黑壓壓的一片,臉上的苦笑漸漸變成了極度扭曲的悲傷表情。眼眶裏再也蓄不住淚水,任由它順著臉頰流下來,流到嘴裏,被料峭的春風一吹,苦澀冰涼。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既然沒有人看見,流淚又何妨?
甘寧用手背胡亂擦了一把眼淚,深深的負罪感排山倒海地湧上心頭。他忽然想起當年受困於黃祖的情形。當時的他落魄至極,萬念俱灰時,幸虧有蘇飛勇闖刑場才把他從絕望的邊緣拽回來。可是現在,他是這隊兵馬的主帥,他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附。何況彝陵是和南郡互成掎角之勢,一旦彝陵出了問題,南郡那邊的江東軍主力也勢必會受到影響。他若是放棄了,失敗的將不止是他一個人。
甘寧常常歎了口氣,兩隻手抱住腦袋,表情痛苦不堪。
可笑啊,真是可笑。
當初年少輕狂,本以為,想忘記的就一定能被忘記,想追求的就風雨無阻——結果到頭來,還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末了他又鼓起勇氣俯視城下的曹兵。忽然聽見一聲弓弦響,甘寧本能地躲避,一支綁著絹帛的箭飛到他眼前,由於射程不夠,悠悠地一頭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