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轉頭回望那一片人聲嘈雜——走得遠了,顧家大門已經淹沒在蒼翠的白楊樹中,消失不見。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從那天第一眼看見顧劭的時候,他心裏就有一種感覺,這個麵容白淨的書生,哪怕他才是冬兒真正一腔熱忱執著追求的人,他也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
想罷陸遜一隻手不自覺地攥緊,指骨末端突起的關節觸碰到了冷冰冰的黃銅護腕,筋絡被硌得有些疼痛。
他習慣性地朝天空張望——今天的雲彩不多不少,大一團小一團地抹在天空中,宛若在一塊湛藍色翡翠裏氤氳上了幾點純白的飄花,白衣蒼狗,時遠時近,驀然遠得遙不可及,倏爾又低得觸手可及。陸遜牽動嘴角努力擠出一抹笑容,從衣襟裏取出一個錦囊,朝它瞥了幾眼,旋即隨手丟進路邊茂盛的草叢。
……
孫權也沒想到,才得知周瑜星夜趕回南徐,竟然就接到了他舊傷複發的消息。
聽聞訊息的一刹那,他的心有些疼痛,當年大哥的話又一次在耳際回響。
孫權清楚地記得,那一年他年方十八,跪在孫策的臥榻前,看著他大半被繃帶包裹的、毫無血色的臉,淚如泉湧。那時候的孫策,身中劇毒,麵容黯淡,哪還有半點克定六郡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他緊握住那隻努力從被褥中抽出的膚色暗淡、幹枯消瘦的手,極力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溫度,都通過手心,傳遞給他。
他聽見孫策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語重心長地告訴他——自己若是不在了,周公瑾就是他唯一的哥哥,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當時他點頭默認了,淚水在臉上縱橫,已經哽咽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麵對人生中第二次與至親的生離死別時,萬千情愫難以用言辭表達。
也就在這個時刻,一絲微乎其微的波瀾陡然在孫權心湖裏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