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子明,”甘寧搖搖頭,被水打濕成一綹一綹的金色頭發散落在桌子上,有幾根碎發貼在青瓷茶杯上,向上翹起,“我不想跟公績實話實說的原因,是我不想讓他因為今天的事而對我心懷愧疚……說實話,他不值得……子明你說,他憑什麽認識我,憑什麽一定要強忍著失去父親的痛楚,再在我麵前表現出所謂‘感激’的樣子……”
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每一個字,都在不經意間,錐子一般地,狠狠紮在他的心尖上。
但呂蒙是何等善解人意的人,甘寧的話他全都聽懂了。一時間千言萬語都在往唇邊湧,卻不知道現在是該安慰麵前的人,還是該為他唏噓。
心裏暗暗罵了一句,甘興霸你個笨蛋,你個百年不遇的大笨蛋。
你的思維真就這麽簡單?你覺得你欠了淩統一條命,你又還了他一條命,然後你們倆就能扯平了——現在你又救了他一回,所以反而是他欠你的了?
我告訴你,隻要他還活著,你就永遠欠著他,這筆賬你永遠也還不清。
公績自個兒在那裏糾結在那裏轉彎抹角也就罷了,這下好,你也跟著他一起,跟自己過意不去。你想著不能讓他覺得虧欠你,而他想的恰恰是希望救了他的人真的是你啊。
你們倆啊,活該一對冤家。
“主公和眾將士都看見了,但他們不會主動告訴公績,”呂蒙刻意提醒道,“興霸,這件事大夥兒替你瞞著公績,若是你真的想跟他握手言和,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方要像往常一樣用起身離開來教育甘寧,站起的一瞬間,呂蒙忽然發現甘寧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我不會對他講實話……永遠也不會,”甘寧斷斷續續道,聲音沙啞,已經全然不似先前百騎劫營那班意氣風發豪情萬丈,“我寧願讓公績一輩子都跟我扯平,一輩子保持現在的樣子,我已經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