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相对

第二十五章 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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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臻家位于逼仄巷子的深处,那是一幢简陋的旧式民房,红砖墙面,破败晦暗。巷子内密密麻麻的房子紧挨着,邻里相望,富有生活气息。

“外婆,我们回来啦!”顾莞掏出钥匙开门,对坐在椅子上戴着老花眼镜看书的清癯老人道。

这幢房子共有三层,客厅小巧雅致,收拾得整洁干净。俞培琴摘下老花眼镜,笑呵呵地想起身。

顾莞飞奔过去扶她坐下:“外婆,你这几天腿疼,就别站起来了。”

俞培琴说:“我还以为是你和你哥回来了,原来是来客人了。”

麦茫茫有点紧张:“外婆,您好,我叫麦茫茫,是顾臻的同学。”

顾莞抢着说:“茫茫姐姐是来看我哥哥的。”

“欢迎你啊,茫茫。”俞培琴慈祥地一笑,“顾臻晚点就回来,你随便坐,不用拘束。”

顾莞搬了两张凳子,和麦茫茫一起围坐在俞培琴旁边,陪俞培琴说话,时而帮她捶捶腿。小姑娘精力旺盛,坐不太住,过了半个小时就找理由上楼做自己的事情了。

俞培琴摇了摇头:“任性惯了。”

麦茫茫看到顾莞的明快模样,心中有感,笑道:“您和顾臻一定很爱她。”

这开启了俞培琴的话头,她长叹一口气,道:“顾臻这个做哥哥的,的确很疼小莞。

“他们的父母离开得早,所以两个孩子从小就是我带大的,我做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工资不高,入不敷出,日子过得清苦。其实,我苦没关系,但不想苦了孩子。小莞三岁那年,一对家庭条件很好的夫妇想收养她,我狠了狠心,同意了。可从小莞被抱走的那天起,我每天都接到她的电话,她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哑了。”

俞培琴陷入了回忆。当时顾臻不过九岁,但不像顾莞一样哭闹,而是冷静又坚定地说:“外婆,我要去找妹妹。只要妹妹回来,从此以后我可以吃少点。”

“我想,这样不好,后来我连小莞的电话也不接了,只希望他们都能慢慢适应。有一天早上,清晨五六点,顾臻一个人穿了鞋出去,按照我记在电话本上的地址,一路走一路问,穿过半个昳城这么远,找到了那对夫妇家。

“他走了半天,敲响那家的门,人家开门后,都吓了一跳——他的脚磨得全是血泡,人家问他话他也不答,只说‘我来接我妹妹回家’。

“他们开车送顾臻和小莞回来,心疼得我呀,再也不敢说送顾莞给别人了。往后一个星期,顾臻的腿痛得站都站不起来,可他一声疼也没喊过。

“顾臻这孩子,表面不显,其实是个死心眼。长兄如父,他觉得他对小莞有一份责任,不能丢下她不管。”俞培琴拭了拭眼角的泪,不好意思地笑道,“茫茫啊,我不该说这些的,人老了,总爱回想往事。”

麦茫茫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您说,我想听。”

麦茫茫并不是在客气。她以前从不会主动过问顾臻的事情,现在发觉,自己竟然很想了解顾臻。

俞培琴欣慰地说:“我前些年退休了,日子是过得拮据了点,但勉强能过下去。幸好顾臻足够懂事,帮我分担了很多事。可顾莞越大成绩越不好,说没兴趣读书,上课睡觉,成天想着玩,才三年级,考试就不及格,顾臻天天放学回来抓着她补习,也无济于事。

“有个老师说顾莞对绘画有点天赋,顾臻问她感不感兴趣,她点头。”

俞培琴摇头:“学美术花销大,那要多少钱,我们家怎么供得起?直到顾臻上了大学,开始免学费,拿各种奖学金,课余兼职几份工作,才能应付顾莞课外学美术的费用。”

麦茫茫的手在颤抖。她将手压在腿下,以免被俞培琴看出端倪,手却仍然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将手汗擦拭在裤子上。

她看到书柜上摆着的相框,问道:“那是小莞的爸爸妈妈吗?”

俞培琴欲言又止。顾莞嗒嗒嗒地从楼上跑下来,抱着俞培琴道:“外婆,今天我想吃饺子。”

顾莞笑容灿烂:“茫茫姐姐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俞培琴说:“上次包的饺子吃完了,你要是想吃饺子,我现在包。”

“外婆,你是不是又腰疼了?”顾莞帮她揉腰,懂事地说,“那我还是不吃饺子了。”

麦茫茫主动请缨:“您休息,我来包吧。”

“我帮忙!”顾莞举手,“外婆,你回屋躺一会儿吧,吃饭了我叫你。”

俞培琴见两个小姑娘胸有成竹,便未加阻拦。

说是这样说,可当真的面对饺子皮的原始形态——面粉时,顾莞却犯难了。她摊着双手问:“茫茫姐姐,你会和面吗?”

麦茫茫生来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从不下厨房,哪会和面?她心虚地说:“不会……但是可以试试。”

她俩手忙脚乱地把面粉和水掺在一起,弄出一盆不成型的混合物。顾莞用力捶打,混合物竟变得坚硬,她吃疼地叫了一声。

“别用力,小莞,这是非牛顿流体。”麦茫茫虽不擅长在厨房实操,却很精通科学理论,“流体的表面张力会因为受到的压力或击打速度而变化,压力越大、击打越快,张力会越大。”

“茫茫姐姐,你好厉害。”顾莞想了想,问,“所以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不出意外的话,”麦茫茫冷静地陈述,“我们应该是失败了。”

第二次,麦茫茫和顾莞鼓捣出一盆黏糊糊的面团,面团粘在她们的手上,她们甩了几下都甩不掉。

“水多了,加点面粉。”一个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顾臻单肩挂着书包,斜倚在门框上,把目光投向她们,不知道具体在看谁。

“哥!”顾莞放下面粉袋子,冲过去扑向他,俏皮地说,“今天有漂亮姐姐来找你。”

“离我远点。”顾臻闪避开,“全是面粉。”

顾莞把顾臻的书包拿上,识趣地退出去:“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帮倒忙。哥哥,你来教茫茫姐包饺子吧!”

顾臻神色如常,洗干净手,准备往盆里倒面粉,麦茫茫没反应过来,双手还举在胸前。她呆呆地凝视着他。

顾臻的视线丝毫不偏,他道:“看什么?我脸上有食谱吗?”

换成以前,麦茫茫肯定是要回嘴的,但今天她只收回了目光,道:“没什么。”

顾臻挑眉。她穿着围裙,表情沉郁,难得地显得文静。

麦茫茫的头发快垂到面盆里了,顾臻伸手为她将头发拨到耳后。她的鼻尖上沾着面粉,他弯曲食指,轻轻把她鼻尖上的面粉刮干净:“你这是包饺子还是打仗呢?”

联想到顾臻对顾莞的躲闪反应,麦茫茫试探道:“离我这么近,你不怕在我这沾到面粉?”

顾臻微笑:“那也没办法。”

“我不会。”麦茫茫将双手搁在面盆里,小声请求道,“教我吧。”

麦茫茫是遇见再难的题也不会向顾臻请教的人,现在主动让他教她,其实是在笨拙地向他示好。

顾臻自后面抱住她,握着她的手揉面。

面团在他们的动作下逐渐成形,麦茫茫的背部抵着顾臻温热坚硬的胸膛,因此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揉面上,她甚至能感到他心脏跳动带来的轻微颤动。

顾臻表现得毫无异常,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个转折性的插曲,直接从初次亲吻的那天晚上来到了今天。

麦茫茫希望是这样,希望她没做过那件使他们离心的坏事。在他重新靠近她的时候,她的骄矜瞬间被击溃了。

可发生过的事便无法磨灭,麦茫茫想说对不起,想问顾臻还生不生气,但没有开口认错的勇气。

麦茫茫添加面粉的时候,不小心把面粉倒多了,面粉像飞雾似的飞扑出来,她别过脸,咳嗽着说:“这次是面粉多了,怎么办?”

“你看,”顾臻笑她,“没想好就动手。”

顾臻是微低着头的,麦茫茫侧头去看他的时候,刚好擦过他的嘴唇。她心一动,青涩地吻上去。

顾臻没有拒绝,麦茫茫耐心地亲了一会儿,他才有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