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南:中國考古探秘紀實文學叢書(全11冊)

獄中吳晗的悔恨

字體:16+-

1969年10月10日。夜,漆黑。風,瘮人。一股肅殺的氣氛纏繞著古城北京某監獄。

行將歸天的吳晗,苦苦掙紮著不肯離去。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他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下顎,笨拙的身子在被他的熱血浸泡過的幹草上急劇地抽搐、顫抖,兩條幹瘦的小腿伸開、蜷回、又伸開,靈魂在掙脫軀殼的最後時刻是那樣不情願。或許,這顆痛苦的靈魂在徹底絕望之前,還要回到清華園的綠草地、北京市政府那張明淨的辦公桌前,到定陵那神秘深邃的地宮中再走一趟,向他們一一告別、辭行。

然而,這一切都不屬於他了。

早在1962年,一些“左”派學者就把他當作“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的重點抨擊對象。曆史劇《海瑞罷官》的清官問題、曆史人物的評價問題、道德繼承問題,已經遠遠地超出了學術的討論範圍,而進入一種居心叵測的陰謀鬥爭,他已經無可逃脫地成了批判的靶子。而風靡全國的“三家村”事件,終於使他走上了十年內亂開刀祭旗的淒壯祭壇。他被跪綁在烈日下的枯樹幹上,脖子裏灌滿了曬得滾燙的沙粒,無數條皮帶抽打著他那越來越枯黃幹瘦的身子,無數雙酷似魔爪的手在撕扯他的耳朵、頭發,挖戳他的眼睛。頭皮被掀揪,鮮血流滿了麵額……從那時起,他和他幾十年鼎力倡導和創造的學術基業,遭到毀滅性的劫難就注定了。

現在,他要死了。

一豆油燈照著他灰白痛苦的臉。彌留之際,他依稀記起六個月前監獄長送來的消息,在苦難中突然舊病複發的愛妻袁震,已經與世長辭。臨死時,麵對朋友送來的一鍋紅豆稀粥,她有氣無力地說:“我覺得心裏悶得慌,什麽都吃不下,隻想看一眼老吳……”此刻,他和愛妻一樣,也將在巨大的悲憤中死去了。他可以忍受死亡,但他再也無法忍受臨死前的孤獨。他巴望著十五歲的女兒小彥和十一歲的兒子吳彰突然闖進來和自己親熱地擁抱,做最後的訣別。他企望與自己肝膽相照、同舟共濟的鄧拓、夏鼐兩位良朋益友作一次長談,甚至他希望那個定陵發掘隊隊長、自己的學生趙其昌再來到麵前,向他匯報定陵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