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告诉孙小圣等人她梦到了自己失踪的父亲死在了铁轨边的无人区。随后,警察们在她梦境的“指引”下,真的挖掘到了她父亲的尸体……
1
一个阳光充足但寒冷刺骨的冬日里,古城北邵镇郊外的某座废弃的砖厂里,挖掘出一具白骨化的尸体。尸体被藏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废旧砖窑中,看上去至少有七八年之久了。尸体呈半蜷缩状,身长大概一米七,头发还未完全降解,能大致看出是一头短发;一身看上去是秋衣秋裤的装束,脚穿人造革皮鞋,颜色均已经辨别不清。现场的法医根据尸体的盆骨和耻骨大致推断出死者为二十至三十岁的男性。
“能判断出尸体被埋了多久吗?”勘查现场的刑侦支队探长刘洵问身边戴着大口罩的法医。
女法医丁雁心支开面前咔咔拍照的技术员,半蹲着观察了一会儿说:“这个我不能跟你确定,只能从肉眼观察到的脱钙程度跟你说个大概。”
“你说吧。”刘洵皱着眉头,看着狭小砖窑里塞满了穿着不同警种制服的同事,觉得有点儿胸闷气短。
“大概——七到十年?”丁雁心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拨弄了一下死者身上的衣服,“这挺奇怪的,死者穿着秋衣秋裤和皮鞋。一般来说,如果凶手想要消灭证据,不应该把衣服、鞋都脱光吗?为什么只脱了外套?”
“两种情况,”刘洵也蹲下,深沉地盯着尸体,“一种是死者死前就是这身装束,如果是这样,就能推断出他很可能是在居住地遇害,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再有一种情况,”刘洵指了指死者的头颅,“你看看舌骨,是不是有骨折的现象?”
丁雁心确认技术员已经给尸体照完了相后,小心地拿起死者的头颅,仔细观察,然后使劲朝刘洵点头:“没错,舌骨骨折。死因很可能是机械性窒息!哇!刘队你可以啊,怎么判断出来的?”
刘洵面目严肃:“凶手只剥去死者的外衣,说明死者外套肯定不是血衣,否则发生了洇透,内衣肯定也要一并被处理。而外套不是血衣,也就说明死者身上可能没有外伤,那机械性窒息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现在怎么办?”一边刘洵的助手小白问。
正说着,技术员吴良睿挤到尸体跟前,对着尸体右脚穿的一只皮鞋仔细查看。小白侧眼望去,发现那鞋底似乎嵌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不好说。”刘洵戴好手套,微微翻动着鞋底仔细察看。
之后,刘洵没再言语,大步走出了狭窄的砖窑,发现外面已经停满了属地派出所、法医中心、刑侦支队的警车。一些附近闻讯而来的居民也慢慢聚集起来,在警戒线外伸着脖子往砖窑方向观望,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要搁以往,这几座破砖窑除了充当流浪汉的窝棚和小孩们的堡垒,根本引不起这些群众的一点儿关注。刘洵鼻边隐隐传来的尿臊味儿仿佛也告诉了他一个道理,物极必反,某地如果冷清到了极致,那么很可能有一天它就成了千万双眼睛的聚焦点。
2
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艺花一口气签了七个人的年假申请单,老大不情愿地向代理探长孙小圣翻白眼:“你们探组集体歇假这事,给我低调点儿听见没有!回头传到外面去,市局听说我这么给你们批假,非找我谈话不可。”
“遵命!”
二十七岁的孙小圣探长看起来瘦而不弱,尖下巴、招风耳,虽然有点儿贼眉鼠眼,却又不失阳光洒脱。这次他美其名曰为手下谋福利,其实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犒劳自己的金牌搭档李出阳。李出阳不仅是他依赖的搭档,也是他的老同学。想来,他们两人从组合到现在,也已经快一年了。李出阳总能在案子陷入“瓶颈”时进行疯狂的脑力输出,助他拨开第一层迷雾,直到找出凶手,还原真相。虽然大帅哥李出阳有时候脸臭又毒舌,但为了能尽快破案,他都忍了。因为前一阵探组加班加点过甚,他怕把李出阳的脑细胞用超支了,便趁着最近组里不忙,向领导申请了这次集体休假,准备带着组员们到海南给精神吸吸氧、给心灵松松绑。
面前的王艺花算是他们的老领导。此人年过不惑,至今未婚,心血都洒在了公安事业上。平心而论,王队长算是不忘初心的典范,年少时就立下从警誓言,几十年过去,除了身材疏于管理略显健硕,精神头还像当年那个敢打敢杀的小姑娘一般旺盛。
王艺花语重心长地提点孙小圣:“你们也得感谢一下你们刘洵刘探长,要不是他拨出自己组里一半人来,还真排不开这班了。而且他手头还忙着一个无名尸的案子呢,能做到这步真是不容易。”
刘洵是隔壁探组的探长,也是孙小圣经常合作和揶揄的对象。孙小圣和李出阳总是笑话刘大探长经常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实际上思考的都是一些小儿科的问题。
“哦,您是说一周前北邵砖窑那个藏尸案?我看电视上都播了呢,现在有什么进展了吗?”孙小圣问。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们下个班就飞海南了,告诉你你也管不了事。赶紧回去准备吧,玩好了回来给我好好加班,一大堆事等着你们呢。”
“唉!”
孙小圣出了王艺花办公室,发现自己探组里众人都在楼道里等他。黑咪小声问他:“都搞定了?”黑咪今年刚满三十岁,却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了,他因为皮肤黝黑外加常年佩戴一副黑框眼镜而得此雅号。
孙小圣说:“都签了。”
两个女组员王木一和灿灿姐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王木一年初刚刚从实习侦查员转正,看起来是个软妹,实际上是跆拳道黑带选手,外表与实力反差极大;灿灿姐则是老内勤,当然也会在人手不够时跟着大家出外勤做笔录——万能胶一枚。
孙小圣问李出阳:“你管酒店吧?都订好了吗?”
李出阳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说:“没有。”
“你大爷!”
“有别墅还住什么酒店?”李出阳掏出电话,“那你一个人住酒店吧,我尽量给你找一个离我们不太远的,现在给你订。”
孙小圣去夺手机,樊小超、苏玉甫在旁起哄。这两个人是探组的“技术流”,主要负责操作日益复杂的办案系统平台,以及一些大数据筛查工作。几人闹着往办公室走,刚回办公室,孙小圣就接到了刘洵的电话。今天是刘洵值班,他说自己正在外面干活,想让孙小圣帮忙去小火垡村出一个现场。有个女的报案,说自己的母亲被人打了,肇事者有可能是她家街坊。那女的姓阮,孙小圣和她简短地联系了一下,得知她母亲还处于昏迷状态,她自己则在旁陪床。孙小圣想了想,决定和李出阳先去事发地访问一下,再去医院给阮女士做笔录。
“嘿,要搁以往我真不管他,这不是咱们度假时还得指着他帮着顶班呢嘛。”孙小圣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解释。
“你愿意管就管呗,”李出阳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窗外的雪景,“邻里纠纷而已,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案。”李出阳知道孙小圣心里虽然抵触,却也拉不下脸拒绝,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给他台阶下。
昨天中午古城下了场大雪,车窗外白茫茫一片,路上堵车堵成了长龙。他们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小火垡村。这村还挺有名的,按市电视台的说法,属于社会主义新农村,新千年以来开发建设得非常好,村里住户基本都达到小康水平了,村里超市、医院、学校一应俱全,眼看就要奔着社区化发展了。但汽车开到村子深处,孙小圣才发现这里显然没有达到电视上宣传的文明程度。家家户户基本还是农村的模样,路上停车、违建甚至是杂物堆都显得杂乱无章,路边市政给配备的健身器材上也晾满了各种衣物。村民们也基本各扫门前雪,大路上积雪都脏成了烂泥也没见有人清理。
孙小圣和李出阳按图索骥,找到了报案人所说的自家胡同。
他们访问的第一个对象是胡同里一家诊所的负责人。负责人是个大爷,姓徐,自称是医生,还有行医资格证呢。徐大夫把他们请进屋里,一边靠着暖气一边告诉他们,昨天一大早他忽然听见有人砸门,开门之后发现门口台阶上躺着一个女人。仔细一看,这女人他还认识,就是她的街坊高玉荣。高玉荣好像是晕倒了,后脑勺上还有少量血迹,任凭他怎么叫怎么摆弄都不省人事。他便知大事不好,赶紧给高玉荣测了血压和心跳,发现都低得吓人,自己诊所根本抢救不了,便赶紧拨打了120,让急救车把人拉到医院去了。随后他打电话联系高玉荣的丈夫阮崇刚,却一直打不通,便只能又联系了高玉荣的女儿,也就是本案的报案人阮女士。
“昨天早上?也就是说,这是昨天的事?”
“是呀。可能是昨天医院里事情太多,她没第一时间报案吧。也理解,小岚常年不在家,说是在南方工作,很忙的,昨天她还是临时坐飞机赶回来的。”
“那你怎么也没第一时间报案?”
“我问小岚用不用报案呀,小岚说,要报也是她来报,我就没再深管。”
“小岚就是高玉荣的女儿?”
“是的。”
“既然高玉荣是受伤后躺在你家台阶上,那你前天晚上或者昨天凌晨,除了敲门声,还听见胡同里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了吗?”
“说来也奇怪呢,根本没有。”
李出阳想到小岚说怀疑是街坊伤害的高玉荣,于是问:“高玉荣在这条胡同里和哪家有矛盾吗?”
徐大夫一听这话,立刻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哎呀,警官您要问这个我就……这话我都没法接啊。”
“有什么不好接的,实事求是地说呗。”
李出阳猜测是胡同人际关系复杂,徐大夫怕祸从口出,便转而问他:“高玉荣被打伤后躺在你家台阶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呀,不过我估计可能是她被打了后躺在路边,被街坊或者过路的人发现,人家把她抬到我家诊所门口的。”
孙小圣说:“既然高玉荣是被人抬到你家门口的,那这个人也很奇怪,他既不拨打120,也不在敲门后露脸,你不想想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人怕被别人发现他的身份。那很可能是这样:这个人便是作案人,至少是作案人之一。而且这个人你认识,或者再说得透一些,他就是你们胡同里的人。他因为一时冲动和高玉荣起了争执,伤害了高玉荣,事后又怕她死掉事情闹大,于是把昏迷的她拖到了你家诊所门前,想让你来帮忙医治一下。”孙小圣快言快语地给他认真分析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徐大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皱着眉头仰着脸,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你说高玉荣平时跟谁怎么样,哎呀,其实她家跟谁家都有点儿矛盾。主要是她这个人实在不好相处,平时得罪的人实在是不少。”徐大夫说着,忽做恍然大悟状,“啊,我想起来了,前天傍晚,她好像跟她家对门那户又干起来了。”
据徐大夫透露,高玉荣家对门的人姓刘,男主人叫刘玉立,三年前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爱人王萍和儿子刘雨泽。刘雨泽今年二十五岁,还没结婚,自己在外面带着一个装修队四处做工,有时候很晚才回家。一年前刘雨泽给自己家大门下面砌了个水泥台阶,高玉荣却说这台阶占了门口的路,她爱人阮崇刚的小汽车驶进驶出很不方便。两家为这个吵过几回,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前天傍晚时候,王萍一个人在家,高玉荣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扛着个铁锹从自家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砸刘家的台阶。王萍出来跟她理论,两个女人当街互骂半天,直到王萍犯了心绞痛才作罢。
徐大夫边说边叹气摇头:“这个高玉荣啊,脾气真的是太怪了,她和她老公自从搬到我们村来,一天都没消停过。她老公阮崇刚在外面办了个钢管厂,据说效益一直不好,纯靠砸钱强撑着,三天两头有人上他们家来催款。高玉荣平时根本不跟邻里来往,就是来往,也都是争吵。不是嫌这家扰民了,就是骂那家没拴狗,好容易不跟外人打架了,他们两口子自己又干起仗了,吵得可凶了,叮叮当当的,第二天扔出一堆碎碗碎盘子。这个阮崇刚也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老婆,本来自己身体就不好,在外面还强撑着一个厂子,搁我早就自杀了,唉!”
3
孙小圣和李出阳往高玉荣家大门走,还没走近,就听见一连串急促的狗叫声。两人赶紧止步,远远地望去,发现高玉荣家大门旁边的铁笼子里拴着一只大黑狗。那狗一看便是典型的中华田园犬,又大又虎,面孔凶狠,仿佛是给地狱看门的,下一秒就要变身成妖怪了。
孙小圣和李出阳二人硬着头皮走到门前,发现大门紧锁,对面一家也是街门紧闭。看样子,这家应该就是高玉荣的老对头刘家。
孙小圣和李出阳敲响了刘家大门。
半晌,终于有个裹着大棉袄的中年妇女打开门,看样子就是王萍。王萍面无表情地告诉孙小圣和李出阳,家里只有她一人,儿子刘雨泽去外地给一家公司做装修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孙小圣试探着往院里看,王萍却全然没有请他们进门的意思。
“大前天就走了,不在家了!”
李出阳问:“前天晚上,高玉荣和您起了冲突,有这事吧?”
王萍一怔,随即冷笑道:“有,气得我都犯病了,在家躺了整整一天一宿!我跟你说警察同志,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你们听说过吧!结的怨太多,总有人不会放过她!”
孙小圣还想着怎么才能进刘家大门一探究竟,李出阳却抢先道:“行,那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回去的路上,孙小圣怪李出阳太武断。高玉荣很可能是刘雨泽伤的,为什么不吓唬吓唬王萍,先把刘雨泽揪出来?
“现在的证据不好找。因为报案迟了一天,又下了大雪,胡同里足迹呀,血迹呀,估计都没了,咱们要好好理一理。如果真能找到指向性线索,那到时候再去掏刘雨泽也不迟。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哎呀,真冷,快上车!”李出阳一边哈着气一边使劲搓手。
两人随后来到高玉荣就诊的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特护病房。
一个面目清秀的姑娘给他们开了门。女孩看上去二十六七岁,长发披肩,妩媚动人,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不知为什么,李出阳似乎觉得姑娘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孙小圣也明显愣了一下神,然后才醒过味儿来,赶紧给她看了自己的工作证。
姑娘看了孙小圣一眼,又去看孙小圣手中展开的证件,忽然抬高声音:“孙小圣?你是孙小圣?”
孙小圣这才敢再次正视姑娘的面庞,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你不会是阮岚岚吧?”
“是我。”姑娘说,看上去有点儿百感交集。
“我的天哪,”孙小圣也激动得话多了起来,“咱们,咱们得十年没见了吧!你这没什么变化啊,还是那么漂亮!”
阮岚岚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孙小圣趁这当口儿又拉着她给李出阳介绍:“这是我发小,我们俩是初中同学,还做过同桌呢,后来她转学了!”
李出阳盯着阮岚岚,有点儿纳闷地说:“我看着你也有点儿眼熟……”
孙小圣拍了李出阳后腰一下:“拉倒吧你,想套近乎换一招!”
李出阳想起来了:“我好像在最近的新闻里看见过你。你是不是那个‘梣树园’的创始人啊?”
阮岚岚有点儿意外地说:“你也看我们公众号啊?”
“你们那么有名,想不知道都难。而且——”李出阳顿了一下,说,“怎么,你也是古城人吗?我还真是没想到。”
“是的,我初中之前一直生活在古城。”
孙小圣还没好好和美女同学叙旧呢,顺势插话道:“什么是‘梣树园’啊?卖木材的?”
李出阳说:“是这两年来特别火的一个微信公众号,受众主要是女性,单篇阅读量基本在十万次以上,总能引起社会热议,据说一篇文的价格就有五十万。”
阮岚岚赶紧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苦笑着说:“哪有那么多,根本没有,现在的媒体都是捧杀。”
李出阳暗自思忖,也没准儿她说的是真的。如果她真像媒体说的那样日进斗金,父母怎么可能还住在老家的小村里,早应该住别墅去了。不过“梣树园”一直就是一个很有争议的公众号,里面有的文章观点过于独特,措辞也非常犀利,再加上早期为了拼流量博出位,用了很多“标题党”和“半写实”的手法,为很多精英人士和学生党所不齿,他们觉得“梣树园”是在贩卖毒鸡汤、恶炒社会矛盾、三观不正等等。但所谓越黑越火,越火就越有人黑,“梣树园”也一直在这种循环中卖力跋涉,直到最近惹上了几起抄袭和盗图的官司,消耗了不少公信力,被媒体广泛报道成“大型脱粉现场”,公众号的代言人阮岚岚也面临人设崩塌的危险。
所以说这个时期,基本也可以算是“梣树园”的低谷期。这也是刚才李出阳欲言又止的原因。
“那你也非常有名了,我一年前就看过你的专访。”
“都是他们发来几个问题,我随手用手机回的,不知怎么就被写成专访了。”
孙小圣一看,这俩倒聊得挺欢,把自己这个正宗老同学晾一边了,于是赶紧把话题往案情上引。随后阮岚岚可能也觉得自己跑题了,便赶快跟他们说了案发后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说自己的传媒公司在广州,公司事务繁多,成天不是开选题会就是见客户,常常脚不沾地,尤其是近两年,过年都抽不出时间来和父母团聚。昨天一大早她忽然接到了父母的老街坊,也就是那个徐大夫的电话,说母亲因伤入院了,她才赶坐中午的一班飞机飞回古城。到了医院她发现母亲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医生说母亲的后脑遭到过钝器重击,脑内挫伤和颅内血肿严重,可能会长时间昏迷,医生们需要在会诊后再决定是保守治疗还是对其进行开颅手术。
病**,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双目紧闭,插着鼻管打着点滴,身边摆着各种医疗仪器。此人便是高玉荣。高玉荣比孙小圣想象得更加苍老,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布满了皱纹,面庞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老年斑。看上去似乎已经年过花甲了。
“一回来就这样了,真是太突然了。我……”阮岚岚刚才的职场气息**然无存,很无助地抽泣起来。
“你也别太伤心,现在病情不是还很稳定吗,你先跟我们说一下,事发前你父母有没有跟你联系过?有没有跟这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爸妈总跟我说对门的刘家欺负人。他们家和我家积怨已久,一开始其实还是很好的,我家现在的那只看门狗还是刘雨泽送的,后来因为盖房和挖排水沟的事,两家人三番五次地起争执。后来刘雨泽在门口用水泥砌了个大台阶,搞得我爸开车进出家门很不方便,我妈让他们拆掉他们也不拆。我爸脾气好,总拦着我妈去和别人干架,我妈就告诉我,想趁着我爸不在家时,和刘雨泽他妈,也就是那个叫王萍的女人斗一斗。”
李出阳和孙小圣对视一眼。李出阳问:“所以前天晚上你爸不在家,你妈就直接去找王萍打架了?”
“前天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劲,给我妈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没接,谁知道她真的去找对门打架去了。没想到这台阶没拆成,自己倒被人暗算了。”阮岚岚唉声叹气道。
“你的意思是指……”
阮岚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正色道:“哦,你们别误会,我不是现场亲历者,也没有证据,所以也不敢说这事是谁干的。我只是猜测我妈受伤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毕竟在时间上都是前后脚,要说没关联,也实在是太巧合了。”
孙小圣说:“刘家只有王萍和刘雨泽两个人。白天王萍一个人在家,在和你母亲的争执中没有占到便宜,还自称犯了心脏病,那会不会是晚上刘雨泽回家后,听说母亲吃了亏,心生恨意,去报复了你母亲?”
阮岚岚蹙眉思考着,不置可否。
李出阳说:“我倒觉得有点儿奇怪。她母亲是早上五点被诊所的徐大夫发现的,当时还有人敲了门,也就是说她受伤起码在昨天凌晨五点以前。难道刘雨泽是进到家里对高玉荣实施的侵害吗?然后又把受伤的她从家里拖出来,放到诊所门口?这对一个预谋犯罪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太扯的计划了。”
阮岚岚打断道:“我母亲有晨练的习惯,尤其她睡眠不好时,会起得很早,然后去河边遛弯。”
孙小圣点点头:“所以凶手有可能埋伏在胡同里,趁着你母亲晨练出门,从后面袭击了她,然后又把她拖到了诊所门口。”
李出阳想起什么,问:“对了,前天晚上你父亲不在家吗?”
阮岚岚看着李出阳,脸色忽然变得特别难看:“我父亲开了一个钢管厂,厂子里事情特别多,经常开会、加班、见客户,所以不回家也是正常的。但从昨天到现在,我也联系不上我父亲了。我……”
阮岚岚脸上露出了非常惶恐和困惑的奇怪表情。
孙小圣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阮岚岚呼吸急促了几秒,慢慢镇定下来:“没事……”
“你父亲失联,你去他的厂子里找他了吗?”
“电话联系过,厂办主任说他也在找我父亲,可一直联系不上。”
李出阳也觉得事情不太对:“什么意思?是你父亲阮崇刚在这件事之后就失踪了?”
“是的。”阮岚岚的一只手紧紧拽着病床的床单。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孙小圣看了一眼李出阳,又问阮岚岚:“你仔细想想,事发之前,跟父母联系的时候,他们有什么不对劲吗?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些什么?”
阮岚岚的思绪似乎已经僵化,呆呆地看着病房一隅,不知道是在发愣还是在思考。慢慢地,她眼里又有了泪水,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的母亲,似乎欲言又止。
孙小圣明白了什么,按铃叫来了护士。然后他给护士看了工作证,对护士说,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高玉荣,自己和同事有些话要在病房外单独询问一下高玉荣家属。
虽然窗户外银装素裹,但楼道里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银光顺着窗子照进走廊,把阮岚岚身上的毛衣提高了一个色度,也令她的双颊显得异常苍白。她嘴边的白气随着呼吸悠悠吐出,耳朵似乎也冻得有些发红。十分钟里,她就站在走廊的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雪景,说不出一句话。
李出阳和孙小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缓神。孙小圣想上前安慰她两句,被李出阳拦住。李出阳撕开一支棒棒糖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别看人长得漂亮点儿你就饶舌。我觉得这女孩肯定有事情瞒着咱们,要不然说话怎么这么遮遮掩掩的。”
孙小圣说:“没有吧,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一时接受不了,思维上有些混乱也是正常的吧?”
李出阳把糖从嘴里抽出来:“你也不看看她是谁。自己跟人家是初中同学都不知道她在网上有多大名气,有多少人质疑她、声讨她甚至骂她。她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强大,否则‘梣树园’也不会一直坚持到今天。”
“是吗?”从不看微信公众号的孙小圣很诧异,“公众号不就是每天给订阅的读者推送文章吗,为什么会有人骂她?不喜欢她的文章,取关了不就好了吗?”
“是价值观不同吧。”李出阳似乎也不太好形容,明明之前在新闻里看人家分析得头头是道、酣畅淋漓,此时却想不太起来了。“‘梣树园’这个公众号受众群体主要是女性读者,而且是年轻的女性读者,所以内容上对她们的迎合度非常高,但也会夹带一些特别……特别刁钻的‘私货’,触碰到社会热点时,也过于写实,有贩卖焦虑的嫌疑。不过现在很多公众号其实都是这个路数,大家喜欢看嘛,只不过‘梣树园’做得更大一些。”
孙小圣边听边皱着眉滑动手机屏幕:“叫什么?‘梣树园’是吧?搜出来了……是这个吧?”
李出阳叼着棒棒糖看过去。
“你看着点儿,哈喇子别掉我屏幕上!”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阮岚岚从窗口转过身,向他们款款走来。她背对着阳光,长发披肩,整个人好像一片随风飘动的剪纸,细腻、单薄,虽然脆弱,却美感十足。
孙小圣和李出阳停住手上的动作,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孙小圣,李警官,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们,你们能听一下吗?”阮岚岚一副不再纠结的样子。
“当然可以。是有关你母亲受伤,或者你父亲失踪的线索吗?”孙小圣反问。
“我想,我爸可能已经死了。”阮岚岚忽然语出惊人。
“为什么?”孙小圣和李出阳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爸告诉我,他被人杀了,尸体就埋在六公口的一处铁轨旁。”
4
阮岚岚的这个梦,信息量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可以肯定的是,托梦的人是她的父亲阮崇刚,托梦的内容就是告诉她自己遇害了,却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被谁杀害的,只说被人埋到荒郊野外了。阮岚岚在梦中一度还看到了那个埋着父亲尸体地点的画面,那是一处非常荒凉的平地,杂草丛生,人迹罕至,远处有一条南北向的铁轨。阮岚岚说,现在回想起来,那里很像古城郊外的六公口。
孙小圣听了,先看了看李出阳,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开口说:“那个……岚岚,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思想压力肯定挺大的,这个我特理解,我们好多事主都这样,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大脑特别活跃,都跟惊弓之鸟似的。托梦这事吧,真挺不靠谱的,我们还是相信你爸爸没事……”
“你不相信我?”
孙小圣有点儿词穷:“呃,其实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休息,阿姨也更需要你的陪伴。要不这样,你回头再仔细回忆回忆……”
阮岚岚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表态的李出阳:“那算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些话当我没说。”
孙小圣的脑子这回算是彻底乱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主,一本正经地跟警察聊自己的一个梦。更何况,这个事主还是自己多年的老熟人。这算什么?报案?求助?还是提供线索?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结合阮岚岚的自身处境,又不能回应得过于轻率。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一个遭遇变故的可怜女孩。可怜女孩做个倒霉的梦太正常了,这绝不能成为她被无视甚至是嘲笑的理由。
孙小圣口中无言,只是叹气。
阮岚岚见状,眼里的神采转瞬即逝,扭身便走。
忽然李出阳开了腔:“等一下。”
阮岚岚回身,看着李出阳。
“既然你说你父亲给你托梦了,那我们就带你去找一找他。你去问一下医生,看看能不能暂时离开半天左右,然后咱们一起去六公口。”李出阳不徐不疾地说道。
孙小圣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刚想打断,阮岚岚已微微点头说:“好。”随后她脚下生风地去找医生,留下一脸凌乱的孙小圣和面目严肃的李出阳在原地。
孙小圣不可思议地瞪着李出阳。
李出阳使劲把嘴里的糖嚼碎:“这个女的有问题。”
一个半小时后,孙小圣探组的所有成员都在六公口最南边的干枯河岸会合了。这六公口可以说是古城郊区中最荒芜的一个,几十里土地,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自然村落,剩下的不是荒原就是坟地,现在大雪刚过,放眼望去,更是一片白茫茫的无人区景象。不过好在经过分析,孙小圣发现,从六公口经过的铁轨只有一条,而且正是南北向的,顺着这条河岸往东一些就能看到。
但就这样算,铁轨在六公口内的长度至少也有十几里,就凭他们这七八个人,给他们半年时间也不可能排查清楚的。所以孙小圣不停地问阮岚岚还能不能提供一些稍微具体点儿的信息,比如“梦”里的地势特征,周围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建筑之类的。
苏玉甫和黑咪往羽绒服里缩着脖子,像打量精神病人一样打量着阮岚岚。王木一和灿灿姐则很八卦地看着手机网页上阮岚岚的新闻照片,一边和真人比对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
阮岚岚仔细想了想,说:“别的我没看清,但在梦里,好像那个地点附近有一个高塔一样的……东西。”
“什么样子的高塔?是建筑吗?”樊小超觉得太不靠谱了,这周围别说高塔了,连个窝棚都没有。
“我也说不好,很细很高的那种。”阮岚岚语焉不详地形容着。
“我想问一下,”黑咪叼着烟,打量着一望无际的雪地,“你在梦里看到的,是下雪之前的景象,还是现在下完雪的景象?”
“下雪之前的。”这一点阮岚岚倒是很笃定。
队员们面面相觑。
孙小圣招呼大家:“那这样吧,我看地图上铁轨边上是有一条也是南北向的路的,咱们先沿着那条路开,把铁轨大概经过的路段摸一下,看看有没有她说的那种比较高的建筑。”说着他又看向阮岚岚,“这一路你也注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和你梦境相似的地方。”
阮岚岚说:“好。”
众人坐着两辆车一路北上,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只找到了两个高架建筑。一个是已经废弃的水塔,十几米高,矗立在离铁轨大概二百米的西侧;还有一个是手机信号塔,在铁轨东侧一百多米的一处高地上。两个建筑离得倒是不太远,水塔在北面,信号塔在南面,直线距离大约有二里地。
孙小圣等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合计着下一步动作。樊小超根据地图推算,再往北走就超出了六公口的范围,进入了城北开发区的区域。开发区是座新近建设的卫星小镇,周围地势平坦,公路环绕,还有一些小型工厂和市集,规划得颇有秩序,俨然已经不是阮岚岚描述的荒野景象。众人在车外七嘴八舌地议论半天,都没了章程,然后全在雪地里搓手跺脚地等孙小圣拿主意。
孙小圣带着众人在两处附近都走了走,发现阮岚岚在不停地看手机,便问她:“你觉得这两处哪里和你梦里的景象比较像?”
阮岚岚想了想说:“水塔那里好像更接近一些,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孙小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吩咐大家到车上拿好工具,地毯式排查水塔周围的土地。
黑咪等人从车上取下扫把、铁锹等物,在雪上又扫又铲,想尽力查看积雪下面的土壤有没有异常状况。因为周围地势复杂,面积又过于庞大,结合道路的方位和方向,李出阳凭经验分析出一些凶手可行的移尸、抛尸途径,然后根据这些途径大概固定了几个可能性较大的埋尸地点,大大提高了排查的效率。
但大家挥锹抡镐地忙活了半天,除了每个人蓬头垢面一身泥水,没有任何成果。这里的冻土又硬又实,别说埋尸了,估计埋个骨灰盒都得大费周章。孙小圣和李出阳等人把可疑地点清理一遍之后,在这冰天雪地里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苏玉甫在孙小圣身后发牢骚:“我说孙队,这女的你确定不是精神有问题?做个梦也至于当回事?咱这么扫雪也不是办法啊,知道的是警察办案,不知道的以为居委会党支部公益劳动呢!”
“公益劳动也没有在这儿劳动的呀,我宁愿去金融街扫雪,人民群众也看得见呀。”黑咪在一边擦汗道。
孙小圣站在被扫得七零八落的雪地中央,看了一眼附近一棵树下的阮岚岚。此刻她还在四处观望,迷茫无措,忧心忡忡,除了偶尔看一眼手机,眼中没有一丝杂念。她戴着一顶挺潮的毛线帽子,长发顺着帽檐而下,仿佛还是十年前那个初中女孩的模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初中女生在熟悉的树下,寻找父亲下班归来的身影。不过老实说,她比初中时美多了,面庞已经脱离了那时娃娃脸的轮廓,妆容也描画得浑然天成。孙小圣看得恍如隔世,不觉想起曾经跟岚岚同窗时的种种往事。想起了管她借涂改液,想起了跟她学编手链,想起了考试时找她打小抄,想起了放学回家时跟她借一块钱买一瓶橘子汽水。那时候阮岚岚可以说是孙小圣唯一的女性朋友。她不像班里其他女生一样扎堆结伙地搞小团体,对各色男生拜高踩低,也不像很多女生一样多心而早熟。阮岚岚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存在,在别人眼里她可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但在孙小圣眼里,她是自己青春岁月里无法取代的一股清流。
想着想着,孙小圣几乎不忍心再对她进行质疑和揣度了。
半个小时后,探组众人转移到手机信号塔附近。
孙小圣在探组的微信群里跟大家保证,一会儿回到城里请大家吃炸鸡。
还是按之前的方案,李出阳划定了几个可能性较大的埋尸地点,然后统一把大伙叫过来一一说明。众人发现这里其实比刚才的水塔附近更加荒芜,虽然离铁轨较近,但连棵树都没有,四处还有扎在杂草中的白色塑料袋;一些石头堆、土疙瘩仿佛多年都没被人动过,看样子都要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探组众人正聚在一起看李出阳的手机,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轰鸣。那声音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平原中显得立体而隆重。孙小圣循声望去,好像是一辆列车由远及近而来。可能是由于离他们极近,这动静竟然有点儿排山倒海的气势。
不知为什么,孙小圣忽然感觉不太好。这种感觉很复杂,短短几秒钟就从脚到头将他浑身的神经贯穿。他抬眼看李出阳,发现李出阳也在看他。两人这一刹那的对视,仿佛互相都明白了什么。但他们二人的反射弧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显得有点儿长,所以当脚下的摇摇欲坠和崩塌袭来之时,他们还都停留在那种云里雾里的疑惑中。等到他们真正意识到危机时,险情已经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哗啦——”
孙小圣只觉得大地震动,重心失控,脑子里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了大面积塌陷!孙小圣、苏玉甫和灿灿姐脚下的土地塌陷程度有限,地表只是出现了一定角度的倾斜,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塌陷点的外侧。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几个人所站之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坑,坑上雪和尘土混杂在一起,成了一片飞扬的迷雾。周围的土地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龟裂,几条大的地缝连接着中心的坑洞,仿佛是有什么天外来物一下子砸进了这块土地。
孙小圣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才发现似乎少了几个人。
李出阳、黑咪、王木一和樊小超。
5
王木一猝然摔进坑洞里,只觉得右侧胳膊一阵酥麻,随即便是钻心地疼。鼻腔里钻进一股有点儿刺鼻的发酸的味道,然后她耳边传来了黑咪和李出阳的大声呼叫。
她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
这时她才敢睁开眼睛看周围,没想到睁眼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一截骨头。那骨头又黑又细,赫然出现在她视线的最右侧,离她鼻子尖只有几厘米之隔。虽然她不懂医学,但凭借着那股腐败而诡异的气息,她下意识判断,这八九不离十是截人骨。
伴着王木一一声刺耳的惊叫,李出阳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他发现四周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只能借着头顶坑洞外的一丝阳光分辨出身边有一些砖石碎片,身下是一层厚厚的浮土。不远处一个坐着的身影在大声咳嗽,李出阳辨认半天才看出是樊小超,他身边还歪坐着黑咪。他们看上去意识尚存,但不知是受了伤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半天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出阳缓了一会儿神,试着动了动四肢,发现身体机能还算正常,应该没有骨折。他晕晕乎乎地猜测,他们定是掉进了什么防空设施或者自然坑洞。虽然事发突然,但这个空间好像除了漆黑一片,也没什么生化毒物或者恐怖生物。只是这里的味道太难闻了,他觉得都要窒息了。
头顶的洞口离他们并不远,可见他们掉落的高度并不很大。外面传来孙小圣和灿灿姐等人的呼喊。樊小超激动地回应,这时不知外面是谁踩到了坑洞边缘,一块巨大的土疙瘩掉下来,吓得黑咪尖叫连连。孙小圣在外面手忙脚乱地指挥,好像是让苏玉甫去车上找什么工具。
不知是洞口变大光线充足的缘故,还是李出阳已经有点儿适应了这种黑暗,他逐渐看清了自己周围环境的状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身侧一块挺大挺结实的矩形石头。那石头半米多高,看上去上面还有依稀可辨的接缝,可见是人工打造的什么工具。再往上看,便是一个横向的黑乎乎的大型物体。李出阳睁大眼睛从左至右使劲打量那物体,也没发现什么端倪,直到他想起兜里还有一个叫手机的东西,才把它掏出来,按了手电筒功能朝那物体照射过去。
黝黑,斑驳,甚至还带一点儿不那么中规中矩的流线型,像是一口电视里才能见到的大棺材。
李出阳整个人像被电麻了一样愣住。他知道他们应该是掉进了某座古墓中。
一刻钟之后,洞里洞外都消停了一些。里面的李出阳等人确认这的确是座墓,但墓远没他们想得大,用手机照明观察,整个墓室也就十几平方米,他们的掉落点就在棺床附近。不远处墓室的墙上似乎有个通道,看上去像墓道,但是已经被填住,用手电照过去,发现里面灌满了土。估计也塌陷了。
这座墓看上去似乎已经被盗掘过了,棺**的棺材虽然尚存,但棺材板已经被劈开了大半,还有一些木片木屑扔在附近。他们脚下的一些疑似人骨的组织可能也是偷盗贼在盗墓时扔出的墓主人尸骨。由于棺床较高,棺材也挺宽大,他们还没办法一睹棺木内墓主人的真容。不过估计也不会像盗墓小说里那样出现什么“粽子”“尸蟞”之类的怪物。这仿佛只是一个古代中产阶级的普通墓穴,比那些直接埋在土里的寻常人体面一些罢了。更何况还被人盗过,就更没什么神秘感了。
外面的孙小圣也没闲着,他一边跟洞里面的队员沟通,一边琢磨着把人拽出来的办法。从外面看,这个墓室有两到三米深,他们没带梯子,只有一条粗麻绳。后来孙小圣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坑洞朝一个方向彻底踩塌,然后把绳子一头扔给里面的人,外面的人拽着另一头,让里面的人顺着墓室的砖墙攀上来。
这个办法还是比较可行的。除了王木一一侧胳膊受了点儿伤,攀爬比较费力,李出阳、樊小超和黑咪上来得都很顺利。最后出来的是李出阳,孙小圣把绳子扔给他时,他还让孙小圣少安毋躁,弄得孙小圣都对这个墓室很是神往,一直问他在里面搞什么名堂。最后李出阳上来之后,喘着粗气扔给孙小圣一样东西。
孙小圣一看,是一个对讲机。
“这不是咱们的对讲机,是这里面的?”
“对,我估计是盗墓贼落下的。怎么着,有兴趣破个盗墓案不?”
孙小圣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那对讲机,发现它已经没电了,然后再看李出阳,他已经走到不远处惊魂未定的阮岚岚身前了。
李出阳使劲盯着阮岚岚,看她的神色。阮岚岚一开始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调整过来,也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你想跟我们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下面那棺材里的,就是你爸?”李出阳不无调侃地说。
“不是。”阮岚岚平静地回答。
“你真是有点儿本事啊,”李出阳不自觉地笑了,“有点儿意思。”
阮岚岚想了想,依旧面目平和:“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真的是带你们来找我父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遇到这种状况。”
这时候孙小圣凑过来,一边安抚地拍着李出阳肩膀上的尘土一边说:“哎,我觉得有可能是个巧合,这块地方我以前听老人说就是乱坟岗,这么多年了,有个墓很正常。而且以前又不是没出过活人不小心掉到坟圈子里的事。好在你们不是也没什么事嘛……”
“我们是没事,”李出阳扭头看着孙小圣,目光如炬,“但你不觉得这也太巧合了吗?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孙小圣有点儿头大,把李出阳往一边拽。
李出阳虽然声音略有放低,但依旧振振有词:“你自己好好想想,一个人,说自己亲人托梦给自己,说他在哪儿遇害了,这已经很邪乎了。咱们陪着她出来找尸体,怎么就那么寸,能在她说的这块地方,掉进这么个玩意儿里?而且这古墓,怎么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她一带咱们来,就塌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也不是很确定尸体就埋在这里吧……咱们不是也在排查吗?”
李出阳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扭头望了一眼阮岚岚的身影,自言自语道:“真是太他妈奇怪了。”
“有个节目《撒贝宁时间》你没看过吗?央视播的呢,主持人就是撒贝宁,有一期讲的就是一个姐姐跟警察说,她做梦梦见自己的弟弟被人杀害了,然后埋在了哪里,警察让她根据那个梦带路去找尸体,结果真找到了。”孙小圣点了一根烟说。
李出阳没看过那期节目,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你是因为看了那期节目相信了这种事,还是因为她?”
孙小圣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劝李出阳:“如果没找到她爸的尸体,不是证明那确实就是一个梦吗?再说了,”孙小圣瞥他一眼,“找尸体本来就是你答应她的,又不是我下的命令。”
李出阳回头看看探组众人,灿灿姐正站在不远处发呆,苏玉甫则在坑边一脸好奇地往里观望,黑咪蓬头垢面地打电话,樊小超帮王木一正骨,搞得她龇牙咧嘴尖叫连连。早晨还意气风发准备好好度假的队员们此刻竟然变成如此画风,他觉得荒诞极了。最初答应帮着阮岚岚找阮崇刚的尸体,他只是觉得此人话语间有太多的闪烁其词,好像隐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尤其是结合她“知性网红”的身份,她不应该是那种信口开河怪力乱神的人。所以当她向警察说出了托梦这件事,就一定有蹊跷。要么是想借此透露什么不便直说的线索,要么就是想搞什么阴谋诡计。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后者。
此刻李出阳却在阮岚岚的行为举止中越陷越深。他们这一下午匪夷所思的遭遇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如果阮岚岚在这当中有什么谋求算计,那她的动机又是什么?难不成,她和这座古墓有关系,说是寻父,实际上是想让他们关注这起盗墓案?可这样说来,她为什么不直接向我们表明身份和目的?
不知是用脑过度还是刚才遭受了撞击,李出阳感到头钻心地痛。孙小圣赶忙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先收队,这墓的事回头我跟花姐汇报一下,估计这也不归咱们管,得移交市局文保处。”
李出阳斜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阮岚岚,问孙小圣:“她呢?”
“她?让她先回医院照顾她妈吧,回头我再让黑咪他们把刘雨泽传唤过来,赶紧把这事了了,咱们好安心歇假去。”
阮岚岚似乎觉察到了大家对她的微词,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自然,微微低下了头,躲避着众人的目光。一阵微风拂过,吹得她鬓角几根头发微微飘动,她眨眨眼睛,又皱着眉头望向远方,目光里依然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忧虑。
“有问题,还是有问题。”李出阳看着她,声音不大地说道。
孙小圣刚想说点儿什么转移话题,忽然听见不远处一直未开腔的灿灿姐叫他们。孙小圣和李出阳走过去之后,见灿灿姐指着面前的一处雪地说:“你们看这里,有点儿奇怪。”
孙小圣和李出阳顺着她的手指头看去,那只是一块光秃秃的雪地,上面既没有什么脚印痕迹,和周围比较也没什么地形上的差别。他们二人均有些不明就里。
灿灿姐眉头紧皱地盯着面前这块雪地,手撑在膝盖上半蹲下来,问他们:“你们再仔细看看,这里的雪,跟其他地方的雪,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此时正是下午一点多,阳光最充足的时候。李出阳睁大眼睛仔细看着面前这块区域,跟玩“找不同”似的和周围雪地进行对比,可还是没有结论。孙小圣则想换个位置观察,被灿灿姐拽住,让他不要乱跑,就在原地分辨即可。孙小圣一开始以为灿灿姐所谓“和其他雪地的不同点”在于这里的雪是否被人翻动过,然后又掩人耳目地人工铺上了一层雪。但他看了半天,似乎不存在这个问题。这里的雪和周围的雪完美接壤,也没有什么可疑的脚印以及其他人为的触碰痕迹,看上去就是再自然不过的积雪。
探组里的其他人也凑过来跟着他们一起观察。阮岚岚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好像,这里的雪化得比较快?”樊小超说。
“还真是。”孙小圣同时也发现了这个特点。面前这块区域的雪地虽然从雪量上看和周围雪地别无二致,但不知怎的,就是显得更薄一些。再仔细辨别,就会发现最上面的一层冰晶已经出现了密集的水滴化,经过漫反射后,给人一种略微刺眼的感觉。而这块区域附近的积雪虽然也有一些融化的迹象,但程度并没有这里深。虽然这些差别是比较细微的,但经过不同方位和不同角度的太阳光照反光度对比之后,还是能显现出来的。
这块区域大概有一张单人床面积那么大。虽然大家还没搞清楚上面的积雪为何如此诡异,但都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阮岚岚更是瞪大眼睛盯着这块地方,慢慢地,她眼底升起一股散发着阵阵寒意的恐惧。
“挖。”孙小圣咬着嘴唇,终于下令道。
十几分钟后,雪下的土壤已经慢慢被大家铲了起来。因为刚才都挖了半天土,所以大家心里对这里土壤的坚硬程度都大概有数。但从这块区域挖下去,大家都能明显感到这里的土壤比他们之前挖过的松软,这是一种很明显的被填埋过的迹象。大家心照不宣地继续深挖,不大会儿工夫,就听黑咪率先惊叫起来。
在他锹下,已经显露出一条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胳膊。众人继续合力挖土,在保证不损害尸体的情况下加快了速度,很快土下一具仰面男尸的上半身就重见了天日。那男尸在冰天雪地中还未见明显的腐败,灰白的面孔异常扭曲,唇部、鼻孔、眼睑里填满了泥土,一条胳膊搭在胸口,一条胳膊在身边呈抓握姿势。看上去此人的腹部还受了重伤,黑色羽绒服下摆处有着明显的黑色血迹,已经和泥土粘连在一起,伤口位置一时难以辨别。
李出阳死死地盯住这具男尸,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阮岚岚。阮岚岚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微微战栗,整张脸毫无血色。
孙小圣叫了阮岚岚一声,没得到回应。他走上前去,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整个人好像要散架一般,几乎摔倒在地。
“你过去看一眼……”孙小圣扶住老同学,轻声说。
阮岚岚呼吸急促,腿像灌了铅一般,在孙小圣的搀扶下,机械地朝尸体处移动。在离尸体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她仿佛已经大致看清了尸体的样貌,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样浑身僵直,再也无法动弹。然后众人就听到了她歇斯底里的哭声。
6
这具雪地里挖出来的男尸被确认为阮岚岚的父亲阮崇刚。阮崇刚今年六十一岁,在开发区附近经营一家钢管厂,失踪三日,原因不明。法医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发现其胸部有一处明显的刀伤,这处刀伤虽然不浅,但并没有伤及心脏,只刺破了胸膜。按理说胸膜破裂之后会形成血气胸,血气胸会压迫肺脏及肾脏,给伤者造成生命危险,但这需要一定过程;也就是说,这处刀伤在短时间内应该不致命,死者受伤后应该还有一定的行动力。与此同时,法医发现阮崇刚口唇和指甲均出现了明显的青紫现象,这符合机械性窒息的特点,结合死者气管和食管中发现的沙石土粒,可以判断出死者被埋时应该还有生命体征。也就是说,死者在被埋入尸坑中时还有自主呼吸,他是因为沙土填埋时挤压了胸腹部,被压制呼吸死亡的,就是普通人讲的“活埋”。
通过尸斑和尸僵程度等来推断,阮崇刚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前天晚上六点到九点左右。
值得一提的是,尸坑里还挖出了一把大概二十厘米长的沾有血迹的弹簧自锁刀。目测那刀刃形状和尺寸,疑似为死者伤口的致伤刀,很可能是凶手作案的凶器。技术队说会提取刀身上的血迹和死者衣物上的血迹进行比对,以做进一步证实。另外,他们也会尽量在刀上提取残留的指纹。他们在死者身上还发现了些许现金、一串钥匙和一部国产手机。钥匙包含家门钥匙和工厂大门、办公室、保险柜的钥匙,手机则呈关机状态。孙小圣也已拜托信通科同事看看是否能够追踪死者生前的通信记录。
至于其他发现,便是在尸坑不远处,技术队提取到了两个烟头。在排除是孙小圣等人的杰作之后,技术队认为有可能是作案人遗留下来的,于是塑封起来准备在日后进行DNA比对。技术队还判断说,因为案发后下了一场大雪,几乎掩盖了可能出现的所有痕迹,所以一时还无从判断埋尸地及其附近是否为第一现场。
他们归队之后已是夜晚,阮岚岚的丧父之事坐实,她涕泗横流了一路,被灿灿姐送回了高玉荣就诊的医院。李出阳则在办公室和孙小圣展开了激烈的争执。
李出阳认为,阮岚岚行为非常可疑,应该立即传唤,严加审查。孙小圣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始终认为,不管从动机上还是时间上,阮岚岚都没有作案的可能性。他说通过机场分局的协查,发现阮岚岚确实是昨天中午十二点半才到达的古城,而且这是两年内阮岚岚唯一一次出入古城的记录。她自己也说,两年都没有回过老家了。
“如果不是乘坐飞机,而是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呢?如果是开车或者打租车呢?”李出阳不以为然道。
“你的意思是,她杀了她爸,然后晚上租个汽车回广州,第二天早上再登机,坐飞机飞过来?从咱们这儿开车到广州,怎么也得二十个小时吧!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我的意思是你说得太绝对,很多事情表面是一个样子,背地里其实有很多操作的可能性。就拿你说的作案动机,你凭什么认为她不会仇恨自己的亲爹?你当刑警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样的家族仇恨没有遇见过,手刃双亲的案子就算没亲自办过,听也听过不少了吧?怎么碰上一个初中女同学就五迷三道了,弄得跟多了解人家似的,”李出阳说着说着毒舌本质又显露出来了,“人家当互联网大V这么多年了你都不知道。何况要是这事不出,你孙小圣是哪根葱说不定人家都想不起来了!”
孙小圣被说得有点儿抬不起头。李出阳继续分析道:“这案子太古怪了,那个破古墓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就在埋尸地附近?难不成这阮崇刚是盗墓贼之一,因为分赃不均,被团伙其他成员干掉了?那也奇怪呀,明明可以把尸体扔到墓坑里一走了之,怎么可能又费劲挖一个坑去埋他?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墓的事我跟花姐汇报了,文保处下午不是已经去人了吗,他们大概观测了一下,说像个明代墓,规格很一般的那种,而且已经被盗过了——哦,那个对讲机我也给他们了。回头他们要是查出什么线索,我一定及时跟您汇报啊。”孙小圣无奈地撇嘴。
“高玉荣那边呢?刘雨泽掏不掏?”
说到这个,孙小圣倒是一挺腰板坐了起来:“哎李政委,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刘雨泽因为恨透了阮崇刚夫妇,先是在六公口把阮崇刚杀了,然后又回到家门口,想把高玉荣也杀了?”
“有点儿扯吧?王萍和高玉荣吵架的时间,跟阮崇刚死亡的时间非常近吧?从小火垡村开车到六公口,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那从事发到预谋再到实施杀人,刘雨泽的效率也太高了吧?就算六公口不是第一现场,那他又为什么这么区别对待这夫妻二人啊,一个刀捅一个棍敲,生生活埋并没有参与吵架的阮崇刚,又给吵架的元凶高玉荣一条生路,扔在诊所门口?”
“你听我说呀,”孙小圣说得头头是道,“高玉荣和王萍发生争执是在晚上六点钟左右,阮崇刚遇害是晚上六点钟到晚上九点钟,随后高玉荣遇袭是次日清晨五点钟左右。”孙小圣找出一张古城的地图贴在办公室的白板上,用笔勾画出阮崇刚的工厂位置、被埋尸的位置和家的位置,“你看,阮崇刚的工厂距离埋尸地是比较近的。而高玉荣和王萍发生争执时刘雨泽是在外面,王萍给儿子打电话告状,那假设刘雨泽其实就在阮崇刚工厂附近,那他完全有可能把阮崇刚从工厂约出来乘其不备杀掉,埋到附近,然后凌晨回来打算继续干掉高玉荣。”孙小圣嘴巴都说干了,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回应了李出阳的最后一个质疑,“而且现在咱们也断定不了到底是谁把晕倒的高玉荣放在诊所门口。很有可能就是刘雨泽在胡同里把她打晕,这时候恰巧有人经过,他便逃跑了,然后路过的人把高玉荣放在了诊所门口。”
李出阳想了想,觉得虽然这个推断逻辑上是成立的,但细想起来,还有很多牵强之处。但他也没精力和孙小圣辩论了,今天干了一下午的体力活,思维上又高度紧张,早就身心俱疲了。他和孙小圣商定,利用明天休息的时间再加一天班,组织大家一早过来开案件分析会。
第二天上午,探组七人就在办公室集结完毕,准备对案件做进一步梳理。开会之前,王艺花忽然推门而入,看样子像刚从刘洵探组那边过来,正闲得没事挨屋串呢。孙小圣刚要接驾,王艺花随即摆手,让他们继续,不要管她,她这回不做指导,只听听进程。李出阳心里明镜似的:估计她是琢磨着两天后这帮人就去海南度假了,要是还没拿出个实质性进展的话,还不如直接交给别的组去办,没准儿还能早些破案,所以她现在是摸底来了。
孙小圣这会儿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阮岚岚,便告诉花姐报案人有电话来,他去接一下稍后就回来。众人便在办公室里边跟花姐尬聊边等着孙小圣回来主持大局。
其实是孙小圣先给阮岚岚打的电话,阮岚岚这会儿刚回过来。孙小圣的意思是,想问她什么时候过来队里做一堂笔录,他们将全力调查阮崇刚被害一案,早日揪出真凶,告慰她父亲的在天之灵。阮岚岚在电话那头显得疲惫不堪,话也说得有气无力的。她说现在只想一心配合医生对母亲的治疗,让母亲早日醒来,别无他求。至于公安这边,她当然也会尽量配合,但母亲实在离不开人,自己又是单打独斗,就算叫自己公司的员工过来帮忙或者雇人,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昨天她消失了半天,错过了一次院方给母亲的会诊,今后如果为了案情纠缠不清,不知道还会在母亲的治疗上耽误多少事呢。
孙小圣说:“那我去医院找你做笔录吧。”
阮岚岚说:“行,但可以明天吗?医生跟我说,昨天中午你们有技术人员来医院检查过我妈的伤口,虽然她现在昏迷着,但我也不想她一直被打扰。”
孙小圣这才想起来昨天技术员和法医已经去过医院了,赶紧说:“好。”
阮岚岚那头沉默了两秒,说:“孙小圣,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我可以跟你以人格起誓,我没做任何伤害我爸的事。虽然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如果把这种怀疑加在已经很受打击的我身上,是非常残忍的。”
“我知道,我……”孙小圣心里莫名一阵难受,不知如何措辞了。
“我的公众号火了之后,每天都有人质疑我,骂我,甚至有人知道了我们公司的地址,还到楼下堵我,攻击我。但不管怎么艰难,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尤其想起我自己两年没回家这件事,我恨的不是凶手,而是自己。”后半句阮岚岚已经明显有了哭腔,再往后已然说不下去了。
孙小圣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情绪上的黑洞。一天之前他还从没有过这种困惑,但自从和阮岚岚重逢之后,他的所想所念就总是被她牵动着。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中反反复复。他总觉得阮岚岚是一个好女孩,只是不知道这种感觉是直觉,还是那种经过岁月验证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