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岁月在年轻人的眼里总显不出太匆匆,总是后知后觉地发现,昨天还是炎炎夏日,今天已经变成冷冷寒冬。
2002年初冬的一天傍晚,文文穿着苏岑新给她买的呢子大衣沿着狭窄的市郊小路往家走。这路她走了好几个月了,也就不觉得它的偏僻与崎岖。呢子大衣很保暖,这让文文一路上都在念及苏岑的好。可是这初冬的干冷让文文拎着化妆箱的那只手倍感刺痛,若不是身体在不断地走路,估计她的手在重力的拉扯和寒冷的共同作用下,会很快开始凝固。
她还需要一副手套,最好是黑色皮手套,才跟这鲜红的大衣搭配。有了新大衣以后,需要的东西就更多了,文文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
好在,她及时到家了,就在她换了几次手去提那超重的化妆箱以后。
文文推开门,一股阴冷的寒气迎面扑来,因为还没来暖气,这屋里的温度感觉比室外还要冷。
文文放下她的吃饭工具,那只几十斤重的化妆箱,然后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具。屋顶那只日光色的节能灯所发出的热量有限,并不能为室内带来多少温度。文文穿着大衣靠在床头,床头那盏苏岑平时用来阅读的台灯倒是能够散发出一些热气,文文仔细打量,那是钨丝灯灯泡。
文文爱死了这种发热量高的老式钨丝灯,在这个来暖气之前的初冬时节。
苏岑还没有下班,他们杂志社总是加班到很晚,文文已经习惯了。
尚伟烨居然也不在家,他的台式机孤独地摆在桌面上,不像往日那样受宠。文文想起身打开电脑,上一会儿网也好,打发苏岑回家以前这段难熬的时间。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不愿意去碰他的东西,免得日后再吵起架来,落下对自己不利的口实。最近尚伟烨总是回家住,估计今天也许不会回来了。
娇娇居然也不在家,文文感到纳闷,于是掏出手机,想问她晚饭吃了没有。
“文文,你到家了?”娇娇很快接了电话。
“你干吗呢?咋不在家?”
“我出门办一点事。你吃晚饭没呢?”
“我也正要问你这句呢!看,咱们两个多心心相惜呀!经常互相惦记着对方同样的事情。”文文自豪地说。
“那就是没吃呢呗。你别等我了,自己先吃吧,别饿着。”
“我怎么感觉苏岑和尚伟烨只是摆设,咱俩才是一对儿呢!”
“尚伟烨也说,我和你才像是谈恋爱的样子。”
“咱俩谈恋爱,我得当男的!”
“你少贫了!”娇娇居然娇羞起来,“你快去吃点什么。”
文文挂了电话,继续躺在**,没有什么胃口,也想不起吃什么好。娇娇的话让她感觉到温暖,她开始担心起娇娇来,刚才在电话里她本打算追问细节来着,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想在娇娇面前落下不信任她的感觉。
但是文文越躺越后悔起来,她特别想再打一个电话给娇娇,问问她到底在办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回家。可当文文犹豫了老半天才试着拨出电话以后,娇娇那边却关机了。
娇娇的关机让文文更加担心,她是从来都不关机的,即使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是开着手机的。她关机只有一种情况,手机没电了。
房间里的阴冷和寂静加重了文文了担心,文文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娇娇还是没有回来。文文最担心的情况是,娇娇遇到劫匪了,或是手机被小偷偷了,或是过马路的时候被车给撞了。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等你回来,看我不骂死你!”文文气愤地嘟囔着,一股无名之火从内里窜出来,她顿时都不觉得冷了。
正担心着,尚伟烨推门进屋。他看了文文一眼,竟没说话,直奔自己的电脑前坐下,打开机器便玩。
“你女朋友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呢!你不赶紧找找她?”文文坐了起来。
“她又不是第一次晚上出去,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么?”
尚伟烨的视线里,是一个丰富多彩的虚拟世界,那花花绿绿的屏幕画面,跟这个现实的生活格格不入。屋里是冷的,他眼里的世界,却打得热火朝天。
“我这也是给她充分的自由空间,这是情侣间的一种尊重。”尚伟烨开始教育起文文来,“像你这么喜欢粘着刘苏岑,根本就不行,时间长了,人家就烦你了。你得适当地给对方一些自由空间,不然你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负担。”
文文不打算跟他讲话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又拨了一次娇娇的手机,还是关机。文文开始焦急地在床边的地上来回地走动,时不时地,去到门口往院门处张望着。
“你没事来回晃悠什么?”尚伟烨很少跟文文说这么多话,“那么大的个子,晃得我直晕。”
文文现在越听他说话越来气,她恨不得冲上去,拔掉他的电脑插头,让他精心经营的游戏掉线,损失惨重:“你抽的那是什么破烟,还熏得我直晕呢!中南海1.0吗?娇娇定的规矩里,不是说不让在屋里抽烟吗?”
“她现在又不在。”
“你就不能出门迎迎她吗?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自己的女朋友吗?”文文是用商量的语气说的。
“上哪迎去?我哪知道她几点回来,外面这么冷,你去迎一个试试!”
“去就去!”文文赌气地跑出屋外。
谁知她刚要推院门,竟跟回家的苏岑走了个顶头碰。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苏岑把自行车推进院子放好。
“娇娇还没回来呢!”
“这么晚了……赶紧给她打电话吧!”苏岑抱着文文,互相取暖。
“打了好几个,关机!”
“不会出什么事吧?走,我跟你出去找找。”苏岑把文文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搂着她跨出了院门。
两个人在寒冷的夜里四处寻找,附近的网吧,即将关门的超市,服装店,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完全没有线索。
“别找了,回去吧。估计娇娇根本不在家的附近,咱们只能等她自己回来了。”苏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点了。
文文只好任由苏岑拉着她往家走,她感觉自己开始头晕,鼻塞,打喷嚏,还伴着肚子里的火气不断上涌。
“你是不是感冒了?”苏岑摸着文文的额头。
“都是裴娇娇那熊孩子害的!等她回来的!”
二人走到家的大门口前,苏岑说:“进屋吧,我给你找点感冒药吃。”
“我不进去,我就留在这里等她!”
“你感冒了,不能老是冻着。”苏岑的耐心是一直不变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冻死了算了,我倒要看看熊孩子几点回来!”文文开始发起倔来。
苏岑不打算继续劝他女朋友了,他太清楚她的脾气了,文文每次的倔脾气发起来,任何人都别想说服她。
“那我陪你在这等。”苏岑只好说。
“不用。你回屋吧,我自己等。”
“不!我就要陪你!”
“咦?我今天心情可不是很好,我警告你,你不要惹我!”
苏岑觍着脸一幅赖皮的模样:“你打我我也不走!”
文文想笑,但是现在她笑不出来,内心的气愤和担心吞噬着其他一切情感,占据着她内心的全部空间。
苏岑又在大门口陪着文文等了一个多小时,快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苏岑看到远处一个苗条的身影越走越近,他猜是娇娇回来了。
“你俩咋在这站着呢?”娇娇惊讶地问,“多冷呀!”
“我打死你算了!”文文在娇娇的胳膊上拍打起来,“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娇娇抓住文文的手。
“她等了你一晚上,都冻感冒了。”苏岑插嘴道,“打你手机关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感冒了还不赶紧回屋里去!傻丫头,看给你冻的。”娇娇心疼地把文文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我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了。”
文文还是生气,她一把推开娇娇,从她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干吗去了?”
“哎呀,好文文!”娇娇也开始感觉到这寒夜的冷来,“咱们回屋再说,好么?”
娇娇去拉文文,文文却甩开了娇娇:“不行!就在这说,把话说清楚!”
“又发起倔来了。”苏岑善意地提醒娇娇。
“好吧,我真是服了你。”娇娇把衣领抓紧,不让冷风侵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出去办事。”
“你去见谢总了?”文文突然脱口而出。
娇娇开始紧张起来,她看了看苏岑,这些话,她不便在他的面前说:“呃,好文文,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真的没去见他。”
“我不信!”文文摆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语气完全是责备与质问,“要是没去见他,你去哪了?”
“我去……”
“你又去酒吧干那个了?”文文红着眼问道。
“文文!”娇娇赶紧瞥了一眼苏岑,紧张万分,“苏岑在呢,你别啥话都说!”
“那你就老实交代!”文文在威胁娇娇。
娇娇感到羞愧和为难:“咱俩单聊吧,好吗?”
“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是,还是不是?”文文的语气哽咽起来,她气哭了。
苏岑看着文文的反常,不知道说什么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分尴尬。他知道,在文文和娇娇之间,一定发生过只有她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他现在不便去问,因为这个秘密好像涉及娇娇的脸面。
苏岑只能呆呆地在一边站着,假装自己是个局外人。
“文文,你能不能听一次我的话!”
“不能!你不老实回答我,我这辈子都不再理你,我发誓!”文文的眼泪不断地流着,脸上却是一副狠心的模样。
“好吧,我承认,是。”娇娇伸出双手,擦掉文文脸上那些已被冻冷的眼泪。
文文将自己的脸躲开,然后发出一声音量惊人的叫喊:“裴娇娇!你是不是傻?”
这句大声的叫喊,从文文感冒后的喉咙发出来,震惊了娇娇和苏岑两个人。那高声在空旷的寒夜里回**着,向很远的地方扩散开去。昏暗的路灯下的三个人,瞬间都安静了。
这安静是漫长的。
隔了很久,娇娇才说:“尚伟烨的妈妈得病了,挺严重的,需要钱做手术。”
“你是欠了他的吗?他有完没完?先是管你要钱救他爸爸,现在又管你要钱救他妈,他这个儿子是干吗吃的?为什么他的爸妈都要你来救?”这一连串的大声质问,均出自文文失控后的满是怒火的身躯。
“他没管我要钱,这次是我主动要求帮他的。”娇娇尽量小声地解释着,尽量不让几步之外的苏岑听到,“他妈挺可怜的,失去了男人,失去了家里的一切。唯一的儿子,还躲在我这不肯回家。”
“他摆明了是吃定了你的!”
“别生气了,文文,回家吧。”
娇娇走近文文,想搂起她回家,可万万没想到,文文突然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地给了娇娇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傻了娇娇,她怎么都想不到文文会跟她动手。
苏岑也吓了一跳,他冲上去抱住了文文。
“你别抱我,我来气!我恨不得打死她,没有脑子的女人!”文文在苏岑的怀里挣扎着、哭闹着。
娇娇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也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了文文。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三个人都哭着。
“文文,对不起,文文,你不要气,如果你都不原谅我,那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人肯原谅我了!”娇娇紧紧地抱着挣扎的文文,哀求着。
苏岑的鼻子一直是酸楚的,他知道他的怀里抱着的这两个姑娘,彼此是最关心对方的,她们也在伤着对方的心。
在乎的人才能伤到彼此。
文文抚摸着娇娇被打的脸颊不停地痛哭着、疼惜着。她打了人家,心里却比人家还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