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发生一些意外,人总是无法主动终止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不是因为没有勇气,而是还没到非停止不可的地步。”这些话是斯曼躺在医院的病**,跟前来看望她的高波说的。
“是啊。人总是有那么几件事,需要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才做,到了非停不可的时候才停。”高波导演此时并不清楚斯曼说的事情是什么,“比如我爸正在戒烟。”
斯曼没有想到,她受伤住院以后,第一个跑来医院看她的熟人竟然是她培训学校的代课老师高波。
她跟高波导演并不熟悉,平时也完全没有来往,甚至在昨天受伤的时候,她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是导演跟朋友们碰巧就在那个台球厅玩,碰巧看到了受伤的人正是自己的学生斯曼,才把她送到了医院。
关于斯曼为什么会被人打伤,导演他始终都没有问,这一点让斯曼不至于太难看。所以面对他的时候,她觉得导演很贴心。导演走后,斯曼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的城府挺深的。
能够隐藏起自己的好奇心的人,能够做事不动声色的人,是多么厉害呀。
尽管头部的伤势不轻,但是斯曼仍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是一个多么让人害怕的夜晚。
她像往常一样,被一个老板约好了见面收货款,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台球厅。
本来斯曼提出直接去他的店里,可是那个男的非要她先去台球厅找他,他说他跟朋友打球赌钱,走不开。
傍晚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晚饭过后,雪越下越大,气温并不是很冷,雪花落在身上开始融化,并逐渐变小。斯曼下了出租车以后,朝约定的台球厅走去,进去之前,她特地在门外抖落了身上和头发上的雪花。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羽绒大衣,大衣的帽子有一圈长绒毛,十分温暖。
“这次的钱收上来就不想再干了。日记本也快要记完了。”斯曼进去之前心想。
“要是文文在就好了,有她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内心是踏实的。”斯曼走上了长长的台阶。
台球厅里人很多,烟雾缭绕。斯曼拿出手机,给那人打了电话。远处,一个瘦高的男人接了电话,并对斯曼招手,让她过去。
他正和一群男女说笑,估计都是他的朋友,能有个十多个人。
斯曼朝他走了过去,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距离时,斯曼停住了脚步。
男的手里握着球杆也愣住了。
是的,斯曼认识他,她非常确定。但是,他是谁呢?为什么明明认识却一直想不起他是谁来呢?
也许是以前遇过的某个人,斯曼心想。可他的身形很奇怪,胳膊上明显有一些并不好看的文身和伤疤,斯曼以前遇过的男人里,绝对没有这样的身躯。
那他是谁呢?斯曼虽然在冷静地站着,可是内心却慌了。
若不是那个男人先认出了斯曼,她还一头雾水呢。
斯曼看见那个男的举起手里的球杆,跟他的同伙喊道:“给我抓住她!上次就是她举报了我们!”
这一声大喊让斯曼如梦初醒,怪不得觉得那人眼熟,原来,他就是之前在西单追砍过斯曼的那个黑中介的落网之鱼。
真是冤家路窄,时隔这么久,今天竟然主动撞到枪口上。
十多个手里挥舞着球杆的人朝斯曼扑上来,斯曼在逃跑之前,还看见一个稳坐在球桌旁边的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身材矮胖,但是样子十分凶恶,满身的刺青从领子和袖口露出了,布满脖子、耳根。
中年男人估计是这帮人的老大,斯曼在逃跑的时候,听见他的身后隐约发号施令来着:“把她给我抓回来!”
斯曼脚下穿的是一双细高跟皮鞋,在她崴了好几下脚以后,在她跑到台球厅大门口外不远的时候,就被约她来的那个瘦高男人给抓住了。
斯曼被抓回中年男人的沙发前。
“你继续跑呀!你不是很能跑么?”大哥站了起来,他的脖子上带着特别粗的金链子,“上次在西单让你给跑了,没想到今天咱们还能偶遇!哈哈!”
“真是冤家路窄!”斯曼瞪了约她那个男的一眼。
围在周围的男男女女们叼着烟卷,等着看斯曼的笑话。
“咱们的事怎么平?你说吧!”大哥给出斯曼几条路,“要么拿钱平,你赔偿我五万块钱,我也不难为你。要么今天就在这砍你一条腿,上次在西单那么多兄弟都没砍着你,今天算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没钱!”斯曼是在给自己壮胆,她其实已经吓蒙了。
“没钱就卸掉你一条大腿,看你以后还能不能跑!”大哥转身从沙发上的大衣里抽出一把片刀。
高个男人贱兮兮地走了上来:“或者你拿肉偿,嘿嘿!你陪我们兄弟几个一人打一炮,我可以少让你陪点钱!”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台球厅里其他客人见状,全都离得远远的,怕殃及自身。
“那我还是陪你们钱吧!五万是吧?我给,我带着卡呢!”
斯曼说完,在包里假装找卡,却突然掏出一只防狼喷雾来,照着瘦高男人的脸上猛喷了两下。瘦高男人捂着眼睛大声叫骂,斯曼拔腿就跑,她已经顾不上脚上的疼痛。
众人继续挥舞着球杆在她身后追,斯曼在台球室内东奔西跑,左躲右闪。
噼里啪啦,在斯曼逃跑的过程中,不断有球杆在她的肩膀或是后背上砸落,然后那些球杆断开、飞舞、落地。她已经感觉不到痛,她感觉到时间已经变慢,一切都处在慢动作播放。她没有马上朝门口逃去,是因为拿着刀的大哥抢先堵在楼梯口了,她现在只能在屋里逃窜,利用那些台球桌以及无辜的客人们作为躲避物。
后来她的脑袋还是被狠狠地砸中了,被一根台球杆较粗的那一端。斯曼的眼前先是一黑,然后再一红,鲜血从她的头顶流下来,然后她感觉自己跑不动了,浑身都失去知觉,她只能爬在一个台球桌上,勉强支撑,不让自己倒地。
又有无数只台球杆在她的后背上折断,炸开,四散,落地。
斯曼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倒下。
挥舞着大刀的大哥朝斯曼扑过来,斯曼侧身躺在地上,看着那人手里明晃晃的凶器正朝她靠近,她却没了挣扎的力气。她似乎可以预感到那冰冷的刀身插入她柔软的身体以后是怎样的疼痛,她一刻,她的心都凉了。
就在大刀靠近斯曼的身体之前,突然有个围观的客人喊了一句:“警察来了!”
人群随之一阵**,有人掀开窗帘,朝窗外望去。
斯曼从她满是血浆的眼皮缝隙里看到,三四个台球厅里的男顾客站了出来,站在她身体的前面,挡住了手里拿刀的大哥。
“跟你们无关,都别惹事!”大哥恐吓道。
挡在斯曼前面的男人里,有一个样子像读书人,但是说话的语气很硬朗的男人,他说:“怎么没关系?她是我的学生!警察已经来了,刚才我已经报警了,咱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
“来了吗?”大哥问他的小弟。
刚才往窗外望风的小弟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斯曼,对他的大哥摇摇头说:“看不到下面。不过好像听见警车声了。”
手拿大刀的大哥凶狠狠地瞪着挡在眼前的这几个手持台球杆的男人,不甘心,又拿他们没办法,他不敢继续逗留,可走前总得说点什么。
“你是老师?哪个学校的?”
“等会到了派出所我就告诉你!”说这话的人正是高波。
“你不说我也能找到你!”大哥用他手里的刀指着导演。
导演的心里也害怕,但是当时的气氛,他不能软弱。
“咱们还会见面的!”大哥临走的时候指着躺在地上的斯曼说道。
小混混们都逃走了以后,斯曼被导演背起送往医院。
车里,导演才突然想起他这个学生的名字:“你好像叫裴斯曼吧?”
斯曼的脑子只剩下巨痛,完全想不起面前的这位救她的男人。
“我曾经给你们班代过课呀,你忘了?”
斯曼这才想起,救她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她培训学校的代课老师,导演高波。可是斯曼完全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因为她的心里有愧疚,关于今天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台球厅,为什么会跟这帮流氓起纠纷,她不敢说,她更害怕他问。
幸好,她适时地晕了过去。
及时送到了医院,斯曼得到了抢救,除了脑袋上的伤口比较大,失血过多,并无生命危险。
治疗费和住院费是导演帮忙垫付的,斯曼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导演来看望她。
“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斯曼躺着对导演说。
导演给她留了电话号码。
临走前,导演问:“你以后想当导演吗?”
“当然。”
“那我给你介绍一些活吧。”
“我能行吗?”
“总得开始锻炼自己呀!你可以先从帮我画一些广告的分镜开始。”
斯曼的心被说动了,但是她却拒绝了导演:“等以后的吧,等我再学习一段时间以后。”
“好吧,那你快点学!我等你。”
“导演,老师,你是一个好人。”
“何以见得?”
“你见义勇为。”
偏偏导演跟斯曼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让斯曼更加紧张起来。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救你是没有目的的?”
后来,每每导演再打电话给斯曼,她的态度都很冷淡。他想来医院看望斯曼,也被她拒绝了。后来出院以后,他经常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出去参加聚会,可是斯曼一次都没有去。就连他帮忙垫付的住院费,斯曼都是通过班级里其他同学帮忙转交给他的。
“他是个好人,我那时不想跟他多接触,我怕他了解这么不堪的我!”这句话是多年以后斯曼对苏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