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导演和斯曼还有小乐三人，挤在斯曼的小屋里睡觉。
导演本来坚持去外面找酒店住的，他怕挤着斯曼和小乐。但是斯曼妈坚持让他留在家里，她说就睡这么一晚上，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出去住反而显得外道。斯曼本想带着小乐跟导演出去住，省得看见她嫂子心烦，但是妈妈的话提醒了斯曼，如果带着小乐出去住，把小乐的“亲生父母”仍在家里，会让导演觉得这一家人的生分，如果因此怀疑起小乐的身份那就不好了。
晚上临睡前，小乐还不经意地管斯曼连叫了好几句妈，斯曼见这孩子已经没有可能改口了，只好跟导演解释道：“都怪我不好，以前太溺爱这孩子，每次回来都逼他管我叫妈妈，这下好，叫上了就改不回去了！”
导演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只是问：“我发现小乐跟他爸妈反而不亲。”
斯曼趁机为自己铺垫道：“小乐虽然小，但他心里也恨他爸妈呢！从一生出来就被扔到姥姥这，噢，不对，扔到奶奶这来了，因此他对爸妈没什么感情。”
不等导演接话，斯曼赶紧又补充道：“你看我，姥姥奶奶的，老是自己绕进去！”
“童言无忌嘛，他爱叫什么就随他叫吧，长大了他就能明白家里的事情了。”导演虽然在安慰斯曼，但是连他自己也在担心，“我只怕，怕你哥哥和嫂子他们伤心。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被你这么给带走了，将来要是后悔，再去接人。而你呢，到时候跟孩子已经发展出深厚的感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明白。你是怕我到时候不舍，再跟哥嫂发生矛盾。”
“对呀，就是这个意思。”
“你放心吧，我家里的事，我拿得定主意。”为了让导演安心，斯曼不免多解释了几句，“真要是他们将来从我手里接走小乐，那我也没什么，做姑妈的该做的都做到了，心安理得，不会舍不得。再一个，我哥我嫂子我最了解，他们是绝对不会去北京接孩子的，他们巴不得把孩子送给我养。”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你跟你嫂子没事吧？我看她好像对你有什么不满。”导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事，她没有不满。后来你进屋了，我不是跟他们聊了一会儿么。”斯曼发现这趟回来带上导演是个错误，她得不断地撒谎，“是这么回事，我哥跟我嫂子想开个蔬菜店，没钱，想管我借。”
“那就借他们呗，要多少？”
“根本不是钱的事！”斯曼叹了一口气，一边哄小乐睡觉，一边继续说道，“我妈也说了，我哥根本不是做买卖的料，做一次陪一次。那两口子懒得很，根本就吃不了那个苦。”
“做小买卖可不就得贪黑起早么！蝇头小利的，不亲力亲为肯定是赚不到钱。”
“我这个人做事有我的原则，从我这借钱是没问题的，做买卖，本是好事，应该支持。但是他们自己得有一部分本钱，缺的部分，再张嘴管别人借一借。不能自己一分钱没有，全都靠别人。好家伙，他们只要嘴一张，今天开个饭店，明天开个超市，后天不知道又有什么花花肠子，整个一空手套白狼！”
“也是。”
斯曼关闭屋里的灯后的不久，小乐就睡着了。孩子躺在斯曼和导演的中间，一只手抓着斯曼，一只手抓着导演，睡得格外平静。
关灯之前，导演还曾仔细打量过小乐的长相。他明亮的双眼，乌黑的眉毛，他精致的鼻子，倔强的小嘴，都跟斯曼长得很像很像。反而跟他的“亲生爸妈”长得不像，跟他的“奶奶”也不像。这一家人当中，唯独像的人就是斯曼。就连细皮白肉这一点就像足了斯曼，怪不得斯曼这么疼爱这个孩子。
白天开长途车过于劳累的导演，很快也睡着了。他轻轻地打着呼噜，斯曼静静地听着，想着。她在想今天哥嫂的举动。
翻来覆去，趟了一个多小时，斯曼始终没能睡着。她打算明天上午就启程返京，不给哥哥嫂子再作妖的机会。
明天早上，先帮她妈包完饺子，吃完早饭，收拾一下小乐的东西，再背着她哥她嫂子给她妈扔下点钱，然后就走。
这个钱斯曼本打算当着她哥的面扔给她妈，想好好羞臊她哥一下。但是现在斯曼改变主意了，她知道她嫂子这次是来者不善，她现在不想多事，赶紧走为上策。
想完这些，斯曼突然内急，便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在地上随便登上两只拖鞋，在黑暗中朝厕所走去。
去厕所的路上，斯曼突然听到她妈屋里仍在谈话。
斯曼不免在门外逗留一会儿，结果听到她嫂子果然在说她的坏话。
“不行我明天就管小高借！”这应该是斯曼嫂子说的。
“你管人家借什么？”这肯定是斯曼妈的声音，“人家欠你的？！别说是他俩现在还没结婚呢，就算是结了，你也趁早别给我张这个嘴！还不够给你妹丢人的嘛？”
“丢啥人了？我们开店是正经做买卖，丢啥人了？”嫂子躺在被窝里一直嘟囔着，搞得斯曼妈和哥哥俩人都没法睡觉，“二妮儿她自己也说了，小乐是我生的孩子！对吧，我的亲骨肉都给她抱走了，她帮我这么点小忙咋了？不是应该的么？又不是不还她，看给她吓的！”
“要不你俩搬回来，我把我这个食杂店给你俩干吧！”斯曼妈的话也挺噎人。
斯曼嫂子愣了半天没接话。
斯曼哥终于开口了：“二妮儿的心里是在记恨我们，以前求着我们的时候，我们没答应她帮忙带小乐。妈，那个时候我们也难呐，你也知道，我开饭店陪了个精光，后来我媳妇又生了个儿子，现在我家里也是三张嘴吃饭呀！”
“现在我爸妈那边又不肯管我俩了，这一天天的只有花销没有收入，谁受得了哇！”斯曼嫂子开始哭穷，“妈，要不你行行好，把我儿子也抱过来带几年得了，帮我们分担点负担！”
“你快拉倒！我可带不了，你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不吃那不吃的。”老太太没有想到她儿媳妇给她来这一招。
“妈，这就是你偏心了。二妮儿的孩子你就能帮着带，而且一带就是五年，我们的孩子你就不管了？！别忘了，小乐那孩子再怎么说都是老李家的外姓，我们的孩子那才是你的亲孙子，是姓裴的！”
这话像是锥子一样，扎得老太太浑身难受：“别说了！两个孩子都姓裴，没有姓李的！”
“妈，不开店你让你儿子咋活？”斯曼哥在他妈面前啥话都敢说了。
“拉倒吧你，你是做买卖的料么你？！”老太太还是那句话。
“小乐那个孩子我也不想带呀，当初那个情形你们也在场，连农药都喝了半瓶子，你们让我咋办？再说了，人家后来也说到做到了，每个月都往家里寄生活费，不光小乐的，连我那份都给。单凭这一点，你们俩谁能做到？”老太太也没再客气。
一听老太太提及赡养费的事，两口子没一个敢搭话的，默契地假装睡去。
门外的斯曼心里直乐，她妈果然宝刀未老，几句话噎得那两口子哑口无言，是又解气又解恨。
第二天一早，斯曼早早地起床，开始按照昨晚上想好的计划执行今天的规划。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特别叮嘱导演留在厨房帮她包饺子，谁知道中间导演出去倒个垃圾的工夫，竟被斯曼嫂子给缠住了。
斯曼此时恨不得把面前这满满的一盆饺子馅都端出去，扣在她嫂子的脸上。
斯曼妈也觉察出不对劲，放下手里的饺子探出头去观望，看见导演被斯曼嫂子堵在了大门口。
老太太只好朝门口喊了一嗓子：“小高呀，快点回来包饺子！”
“妈，我来帮忙！”斯曼哥为了让他媳妇跟导演说正事，他自告奋勇地冲进了厨房里。
于是这一家三口一边假装包饺子，一边竖起耳朵偷听着门口的那两个外姓人的谈话。
“有个事，嫂子想求你帮个忙！”斯曼嫂子开门见山地说。
“有什么事，您直说，别客气！”导演一如既往地和善。
“还是昨个我跟二妮儿提的那个事，她哥想开个小超市，带卖蔬菜的那种，在社区里开的。”
“噢，噢，不错。”
“店面都看好了，可是现在还差点本钱。”
“还差多少？”
斯曼最怕的就是导演问这句。
“不多，还差二十万。”
“我可能没有这么多。”导演尴尬起来。
“十万八万的也行呀！”
嫂子厚颜无耻的样子斯曼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
“我手上还有个几万，回头再想想办法吧，您别着急，办法肯定有。”导演的语气好像是已经同意借给她钱了。
“有什么有？咱俩结婚的钱还没个着落呢！小乐上学的钱还不够呢！”斯曼冲出厨房，站在客厅里冲导演嚷嚷道。
导演一脸尴尬的笑容，乖乖地回到厨房去包饺子。
斯曼瞪了她嫂子一眼：“我不管你借钱你就偷着乐吧！”
“哼，你管我借？我也得有哇！”
“要借回你自己娘家借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斯曼的声音虽小，但足以让她嫂子听到。
斯曼转身回厨房继续包饺子，还把她哥给赶了出来。两口子没得着什么好，待在客厅里心里不是个滋味。等饺子煮好，摆上桌子，两口子也没上桌吃，回到屋里躺在炕上怄气。
斯曼和她妈招呼着导演吃饭，也没搭理他们。
导演心里觉得尴尬，但是细想也没有什么。斯曼哥哥嫂子确实唐突了一点，第一次见面就要借钱，斯曼生他们的气是可以理解。
吃完饺子，斯曼带着小乐回屋收拾东西，导演则开车出去加油。斯曼妈有点不放心屋里的这一对冤家，于是过去问他俩还吃不吃饭。
斯曼嫂子从炕上坐了起来，大声地跟她婆婆嚷嚷道：“妈，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人家小高已经答应借给我钱了，你闺女非得从中作梗，拦着他不让借。妈你评评理，哪有她这样的，又不是管她借钱！”
“人家两个马上就要结婚了，她管也是应该的。”老太太说。
“结什么婚呐？八字还没一撇呢！刚上门见了一次就结婚呐？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斯曼嫂子故意把嗓门抬高，是想把她的愤怒说给里屋的斯曼听。
“饺子都快凉了，你俩要吃就赶紧出来吃一口，不吃我就收桌子了！”老太太这是在下逐客令，她在向儿媳表明她还没老糊涂。
“待会小高回来，我就把小乐的秘密告诉他！大不了这个钱我们不借了！”嫂子做出鱼死网破的姿态来。
“告诉吧！去！都告诉他！”老太太也不怕她儿媳的要挟，活这么大岁数了，她最不怕的就是鱼死网破。
斯曼嫂子一愣，万万没想到。
斯曼哥开始脸上发烫，觉得臊得慌。
“你要是敢说你就去说，没人拦着你！你说完不但你妹子一家散了，你们家也得散，我的话放在这，你爱信不信。”老太太说完就出去收拾桌子了。
导演加完油开车回来的时候，斯曼已经马上就要收拾完了，导演帮忙把小乐的东西搬到车上，小乐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车去，兴奋地大喊大叫。
斯曼和导演装好东西，站在门口跟母亲告别，却不见哥哥和嫂子的身影。
“阿姨，哥呢？嫂子呢？”导演问道。
“他俩家里有急事，刚才你出门加油的时候，去客车站买票回去了。”斯曼妈回答道。
“还不是因为我没借给他们钱嘛，生气了，走了！”斯曼抱怨道。
“回头咱们多少借给他们点，一家人，别因为钱的事伤了和气。”导演劝到。
“借个屁！一分也不借。”斯曼转身上了车。
“您看这事闹的！”导演尴尬地对斯曼妈笑着，“小乐的爸爸妈妈说好了要送小乐到北京的，这下好，招呼都没打就先走了。”
“不能真去的，那么老远，他们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斯曼妈也只能尴尬地陪着傻笑，“他哥哥嫂子就那么一副脾气，你别见怪，习惯就好了。”
“那行，阿姨，您保重身体，过几天我和斯曼再回来接您，接您去北京转转。”
“不用你们接，大老远的，想去的话我自己坐火车就去了。”
汽车发动了，缓缓地退出院子，朝大道驶去。老太太望着那越野车的排气管子所喷出的屡屡尾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