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阳春三月的一天清晨，天空刮起了沙尘暴。斯曼像是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先给小乐做完早饭，又把他送出门去上学，自己才回到厨房，慢慢享用她一个人的早餐。
噢，对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的肚子里正怀着小乐的弟弟或是妹妹。
斯曼喝了一口牛奶，然后慢慢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不免多虑起来。
导演去外地拍摄了，为了他那个广告的最后几个镜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就连他的父母来北京长住，都是斯曼帮忙找的房子。为了这事，老两口还专门打电话骂过导演，骂他只知道工作，竟然让一个孕妇忙里忙外。
如今斯曼怀着他们家的孩子，老两口紧张是可以理解的。
导演说他就要回京了，拍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这个项目他可以狠狠地赚一大笔钱，也许这笔钱将是斯曼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日后的奶粉钱，甚至是幼儿园的学费。
斯曼现在紧张的原因，是婚礼的事。现在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得赶紧办婚礼，不然不光是婚纱穿不进去的问题，挺这个大肚子办婚礼也是尴尬的事。
最好是导演赶紧回来，赶紧办，简单一点就行。
还有就是小乐的事。
他的事肯定要跟他坦白的，在结婚之前。
斯曼拿出手机，正想给导演打个电话，门铃突然响了。
斯曼估计是小乐落下东西跑回来拿，这孩子最近贪玩，经常忘东忘西的。
“臭小子！一天到晚丢三落四！”斯曼走去开门，“我看你今天非得迟到不可……”
门开了，斯曼却愣住了。
不是小乐，是一男一女，一对衣着不太入流的夫妻。
男的穿了一身过时的西装，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令人感到困惑，手里拎着不少土特产，体力十分惊人。女的穿着浅色厚呢子长大衣，扣子从头扣到底，热得满脸是汗，估计走了不少路。
“你俩咋来了？”斯曼愣神过后，把客人让进屋里。
“妈知道你俩来北京吗？”斯曼又问道。
“我来北京看你，告诉她干吗？”男的说。
“哥，嫂子，你俩坐。”斯曼看着突然上门的夫妻俩，预感到来者不善，“来之前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呀？”
“不用。打啥打？又不是看大夫，还得预约挂号！”嫂子坐在沙发上，眼睛却不闲着，四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那也得打呀。我跟导演经常去外地拍片，不在北京是常有的事。”斯曼给夫妻俩倒水，“我这不也是怕你俩扑了空，白跑一趟么。”
“小乐呢？”嫂子突然问。
“啊？”斯曼的心头一颤，“上学去了。”
“那你俩不在北京的话，小乐咋办呐？”嫂子又故作关心地问。
“最近导演的父母来北京了，他们在这边找了房子，打算长住。小乐经常去那边玩，关系不错的。”
斯曼哥把土特产从地上拎了起来：“这是我从家里给你带的！我给你放起来。”
“扔厨房地上就行了。”斯曼问她哥，“哥，你俩这趟来北京到底是干啥来了？”
斯曼哥低着头直奔厨房去放土特产，故意回避斯曼的问题。斯曼的心里隐约可以猜出个大概了。
“我俩呀，就是来看孩子的！”嫂子突然说。
“什么孩子？”斯曼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看小乐呀！”
“看他干吗？”斯曼一直站着，惊恐之情掩盖掉一切。
“把孩子送来北京这么长时间了，一次不来看的话，还是亲妈么？”嫂子厚着脸皮说道。
斯曼哥从厨房出来，听到自己媳妇已经进入正题，开始紧张起来，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这屋装修得真好，真艺术！”
斯曼没理她哥的话，而是恶心了她嫂子一句：“那我妈呢，你婆婆，自己在老家待着那么些年了，你怎么不想着经常过去看看她呀？婆婆不是亲妈呗？”
“你看你，跟你说孩子的事呢，老扯那些没用的干啥？！”嫂子不自然地说。
斯曼生气，一屁股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不想说话。
“小高呢？”嫂子又问。
“你又要找他借钱？”斯曼揭穿了她。
斯曼好像说中了要害，她注意到她哥的脸上一下子僵住了，笑容都吓没了。她嫂子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你这第二胎要当心，怎么能自己做饭呢？这些家务活就别干了。几个月了？”嫂子赶紧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谁知道她这些话又惹怒了斯曼，斯曼干脆把脸一拉：“你别乱说，行么？！嫂子。我这可是第一胎！”
斯曼又对她哥没好气地说：“哥，你管好你媳妇的嘴，这话要是让导演听到，那还得了？！”
“哟！你看我这张嘴，差点给说漏了！”嫂子反复提及斯曼的秘密，目的已经很明显，“对对对，小乐是我生的，不是你生的！”
斯曼不想听她再说令人恶心的话语，她已明白这夫妻俩的来意，索性就开门见山了：“说吧，这回又想借钱干吗？想借多少？嫂子。”
“看你说的！我跟你哥就是想你和小乐了，来串串门，看看你们。你来北京都这么些年了，家里还没来过人呢，这咋行！”
“不借钱是吧？嫂子，我可最后问你一遍，到底借不借钱？不借以后可没机会提了！”斯曼稍加威胁。
嫂子立马憋不住了：“借！怎能不借呢？最近我跟你哥开的那个蔬菜店黄了，正打算买台收割机呢。”
“咋又陪了？”斯曼都懒得生气了，“你看看，我说啥了？当初我跟妈都说你俩不是做买卖的料，现在咋样，没说错吧？”
“这次不同了，我们也吸取经验教训了，小买卖坚决以后不做了，不适合我们。”嫂子难得说出承认错误的话。
“那收割机又是咋回事？”斯曼的头开始疼。
“你说！”嫂子对她男人踢了一脚。
没等哥哥说话，斯曼不干了：“嫂子，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行吗？”
“我动啥了？”
“你老踢我哥干吗？”斯曼早就想教训她嫂子几句，“她是你男人，不是你养的狗，你踢什么踢？”
嫂子理亏，不敢出言顶撞。
斯曼继续斥责道：“在家里的时候要互相敬重，互相帮衬。在外面的时候，要给你男人面子，他长脸也是抬高你！连你都不拿你男人当人，别人就更看不起他，你是他女人，别人也就更看不起你。这个道理，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咳，我，我刚才就是，稍微扒拉他一下。”嫂子被斯曼说得脖子都红了。
“哥，那你说吧！刚才说到哪了？”
斯曼刚才的话尽管是责备，但还是挺解气的，斯曼哥忍了她媳妇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有人帮他出气了。
斯曼哥清了清喉咙：“是这么回事。最近，蔬菜店不是黄了么，我就在做调查。我发现呐，现在农村人都出去外面打工去了，老家的劳动力不够用了。尤其到了秋收的时候，大片大片的庄稼熟在地里没人收割。那我就想，买一台收割机，这玩意儿一台能顶好几个壮小伙子，一年里头，光干它一个秋天就够了，其他时间还可以干点别的。”
“分析得好像是有点道理。”斯曼随口说道，“以前你俩干一次陪一次，我都替你们着急。以后干什么可得考察好，不能一味地蛮干，得有方式方法，也就是讲求一个经营策略，得钻进去，得精通。”
斯曼哥不停地点头，嫂子瞪了他一眼，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报刚才被训斥之仇。
“小乐的事，人家导演没怀疑吧？”心胸狭窄的嫂子终于想到了报仇之策，可她明显不够聪明，手法野蛮生硬，“二妮儿，这都马上就要办喜事了，你打算啥时候跟他说呀？”
斯曼快要被她嫂子给气炸了，她差一点就要跳起来骂街，若不是肚子里怀着孩子，没准她还会扑上去跟她嫂子来一场贴身肉搏。
可她硬是忍住了，斯曼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用以排出她肺部那些怒火，她强忍住不发作的样子吓得他哥不敢大声喘气。
“我的事不用你管，嫂子，你管好你自己吧。”
“怎么说话呢？这里没有我的事么？”嫂子感觉自己已经占了上风，“裴二妮儿，你可想好了再说！”
斯曼看着她嫂子那副样子，真的很想上去抽几巴掌。
“你别说这个！”哥哥想制止他媳妇犯傻，但是明显力度不够。
“你那些破事以为我们愿意往里掺和呀？”嫂子不依不饶地继续发作，“小乐明明是老李家的孽种，你非得拿我跟你哥当挡箭牌，我们招你惹你了？平白无故的惹了一身骚，真是的！”
斯曼叹了一口气，任由她嫂子发作。
“你拿我们当挡箭牌也行，都是一家人，我们当大的不生你小的气。可你不能使唤完我们，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吧？每次求你办点事，你瞧瞧你那一副熊样，跟个怨种似的。我们要是不明事理的，都用不着跑到你对象面前揭发你，只要我们稍微露出点马脚，就够你喝一壶的。”
斯曼冷笑了一下，并没有出声。
“人家小高导演也不是傻子，脑子要是不好使，他能当上导演么？”嫂子大有一幅得理不饶人之态，继续说道，“他只要到我生孩子的医院一查档案，马上就可以知道我只生过一胎孩子，孩子现在在我妈家呢，那小乐是从哪来的？二妮儿，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胡闹，你这不是把我跟你哥往坑里推是啥？”
“小乐的事我会跟导演说明白的，这个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斯曼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们也……”
斯曼突然打断了嫂子的话：“说白了，你们这次突然登门，还是借钱来的，对么？为了买那个什么收割机，对吧？我哥唱白脸，嫂子你唱红脸，给我来了一场威逼利诱，动之以情，又不失威胁。行，买卖做不明白，算计家里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有话慢慢说，都别急。这钱的事……”斯曼哥看斯曼的眼神是带着期待的，他借钱的心情也是迫切的。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单纯是想借钱的话，就只谈借钱的事。不要跟我拐到孩子那边，到了那边，就不是借了，是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我们没想拿孩子的事要挟你。”哥哥的解释明显带着此地无银的意味。
“什么不是要挟？即便是要挟，那也无可厚非！我们替她背了这么长时间黑锅了，是时候让她为我们做些补偿了。”嫂子一脸的蛮横。
“走吧，咱们边走边说。”斯曼突然起身。
“干吗去？”嫂子一愣。
“送你们去火车站买票回去呀。”斯曼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不走！”嫂子坐着不肯动，“我们还没见到孩子呢，我们还得等导演回来，见见导演。我们打算在你这儿多住几天。”
斯曼见嫂子开始耍无赖，向她哥投去求助的眼神：“住几天也行，但是你们不能住我这，不方便。走，我给你们找旅店去！住宿费我出。”
嫂子还是坐着不肯走，哥哥的脸上挂不住了，赶紧拽起他媳妇，往门口拉。
“就听二妮儿的安排，住旅店吧！”
三人并不愉快地出了门。斯曼在附近给他们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付了押金，才又回到家里。
一进家门，斯曼直奔客厅的座机电话，拨给她妈妈。
“妈，你咋把我的地址告诉我哥跟我嫂子了？”斯曼的语气明显带着责备。
“他俩说想去北京看看收割机，顺便去看看你，给你带点家乡的土特产。”母亲显得很无辜，“咋了？他俩上你那闹了？”
“嗯。还是想管我借钱，一个劲拿小乐的事要挟我。”
“这俩熊玩意儿！我还以为他俩改好了，现在来看，还是以前那个熊样！”
“妈，你也不想想，他俩开蔬菜店又陪了，哪有钱买收割机？！他们来北京，明显是奔着我的钱来的！”
“哎！都怪我，又上当了！”
“我不是吝啬那点钱。这根本不是钱的事！他俩要是好样的，我能不借钱给他们么？！我现在要是服软，借给他们，那等于助长他们的不正之风！”
“你哥在哪呢？我打电话教训他！”
“甭教训了。人都来了，话也说了。我自己打发他们吧。”
“那我去北京把他们揪回来！”
“妈，你别折腾了。”
“没让小高知道吧？”
“他在外地还没回来呢，不过也快了！”
“不成，我得叫他们赶快回来！”
“你别管了，妈。我嫂子那人就是不明白事理，这次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让她好好喝一壶！”
当天下午，快捷酒店里的那对夫妻给斯曼打来电话，说想请她出去吃烤鸭，说难得来北京一趟，想去尝尝北京的味道。
斯曼还在生气，并没有去。
小乐放学了，斯曼并没有去接，她被气得脑袋嗡嗡响，浑身没有力气。
傍晚，门突然开了，是导演。他拿着钥匙直接开了门，小乐却抢先跑了进来。
“我没直接回家，我一看小乐放学的时间到了，就先去接的他。”导演直奔斯曼身边，用手抚摸着她的肚子，“怎么样？你和咱家老二有没有想我？”
“家里来亲戚了。”斯曼打算跟导演报备一下。
“哦？谁来了？”
“我哥，还有我嫂子。”
“人呢？”
“我安排到酒店去了。”
“行。明天中午我请他们吃饭，咱们找个好点的饭店。”
导演说着，起身帮小乐放好书包，跟他玩了一会儿，又辅导他做作业。忙完小乐那边，导演开始做晚饭，一家三口吃完，导演给饭店打电话，预定了一个明天中午的包房。
晚上，斯曼思前想后，无法入眠。她想把小乐的事跟导演说个明白，省得他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惹他气恼。
可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又犹豫了。
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如果现在跟他闹掰了，那第二个小乐也许就会产生，她不希望第二个孩子还是没有父亲的命运。
可是又不能不说。
什么时候说，这个时机要拿准。斯曼思来想去，暂时还没有想好，她打算再考虑几天。得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