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锁了，你把门关上就走吧。”
这是第二天一早娇娇拖着两个编织袋从她的小屋里出来的时候，公寓管理员在走廊里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娇娇看着那被撬坏的门锁，就像是她此刻对这个公寓的感觉一样，已没有安全感，让人灰心，再不想回来。
娇娇拖着两个塞得满满的袋子吃力地从地下室上来，朝小区外面走去。
那是以前去小商品市场上货时无意间买的编织袋，后来一直连同她那被偷空的储钱盒子一起，放在她的床底下，如今发挥了它们的作用。两个编织袋里此刻装的是娇娇的全部家当，一个里面装的是衣服鞋子还有数十本书，另外一个里面装的是被褥和枕头。
“来的时候是空着手来的，短短几个月，已经有两大袋子家产了！”娇娇的心底这么想着，也就不觉得手上那两个袋子沉了。
可在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忧愁又迎上她的心头，从今以后每一次面临要花钱的时候，她的心都会疼一下了，想起那丢掉的两万多血汗钱，立刻让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娇娇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这是一个简单的加法：刚刚公寓管理员退还给她四百三十元租房押金，加上她兜里平时上货卖货的流动资金不到一千，再加上她从老家来北京时带的存折里一直没有来得及花完的那两千多块，满打满算，她现在的全部身家是三千五百元。
但是娇娇今天还是选择了打车，而不是为了省钱去坐公交，原因很简单，她那两个满载的大袋子，实在太占地方。
娇娇坐着出租车，告别她黑暗的地下室小屋，朝清河驶去。为什么是清河？这不得不再次提起那个已经被取缔了的黑诊所，娇娇记得她上次去清河想打胎的时候，见到很多便宜的平房在出租，反正现在那个黑诊所已经不在了，那里还是不错的选择。没有市区的人多和车多，环境不嘈杂，物价相对较低，目前是她安静地养胎和坐月子的最佳选择了。当然，这也是娇娇从地下发展到地上的重要一步，娇娇的理想中有个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要让她住的地方从地下往上发展，住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好，直到在北京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要那种很高很高的楼层，从窗户看出去要有俯瞰整个城市的感觉。
娇娇这是住地下室住怕了。
平房肯定比那个半地下室强，毕竟这是在地面以上，而且，居然还能便宜一百块钱，只需要花三百五，就能租个单间。
娇娇很快就找到了房子，她把她那两个大袋子往屋里一放，整个人坐在垫着报纸的单人床床板上，看着上午的阳光从两扇窗户照射进来，心里顿时一阵温暖。阳光真好，既能照明，又能取暖，还能调节心情。如今这个温度和亮度，足够她安心地坐在屋里这张老旧的实木书桌前，看书或是写字，已经略显奢华。
娇娇坐着歇了一会儿，就开始收拾屋子。
刚收拾了一会儿，房东便又来了：“我过来帮你收拾吧，我看你身子也不方便。”
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家庭妇女，她老公在城里开出租车，为了每个月交齐份儿钱以后尽量多剩点，他每天回来都很晚。她唯一的女儿在城里念大学，每个周末回来一次，主要是回来洗衣服，还有管她要零用钱，刚上学的时候一个星期是给她100，后来变成了150，这无疑增加了家里的负担，于是把老人送走以后，就赶紧把房子往出租。
这些都是刚才交房租的时候房东自己跟娇娇说的，当然，她的热情并没有成功地打开娇娇的话匣子，此刻娇娇还不想把她的情况跟这位房东阿姨坦白，毕竟刚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当然，娇娇也没让她帮忙收拾房间，她现在无论如何都不需要一个保姆来伺候自己，自从来北京，她就时常告诫自己，凡事都要靠自己，不能依赖任何人，也不能养成依赖任何人的习惯。那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微小习惯，一丝丝都要不得，它会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样，让强大的人很快就土崩瓦解。
不过出于礼貌，娇娇还是跟房东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否则人家也不会放心把房子租给一个怀着孕的外地女孩。房东从娇娇嘴里得到的那点简略的信息，加上她并不太聪慧的分析，完善成了一份尽量周到的背景档案，当他那个开出租车的当家回来问她时，她跟他说的是：租客是一个为人实在的山东小媳妇，跟她老公一起来北京打工没多长时间，后来她老公接了一个工程，暂时去天津干活去了，她则一个人留在北京待产。
去天津接工程这个谎话，是娇娇随口根据宋兰芝的老公编的。
“老婆都快要生了，她男人还跑出去干什么，他放心吗？”
这是当家的问他老婆的唯一一个问题，他老婆回答的是：“我这不是着急把房子往出租嘛，人家只要是不偷不抢的本分人，我们就放心。再说了，北京跟天津也不远，她男人还能撂下她不管呀？这么一个年轻小媳妇，姿色还相当不错……对了，你可不许惦记人家呀！”
“赶紧给我热饭吧，越说越下道了！”
这些对话本该是关起房门私下里说的，但是娇娇碰上的这位偏就是一个比她妈性格还粗的京郊妇女，加上眼下刚刚入夏，家家习惯开着窗户通风，娇娇也就顺便听到了房东夫妇的谈话。
娇娇无奈地摇着头。她把下午出去从小商品市场进回来的货拿出来，在**盘点着。
交了房租和押金以后，娇娇只剩下两千多块钱，这点钱连生活都不能维持，更何况她马上就要生了！所以娇娇很清楚她现在应该干什么，她应该继续出去摆地摊赚钱，而不能有半天休息，尽管身子已经不允许。
所以在下午的时候，娇娇收拾好屋子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门去进货。等到第二天一早，照常出门卖货，顾不上别的。
三天以后，房东又找娇娇谈了一次，这位京郊妇女对娇娇的过分关心，渐渐成了娇娇的一种负担。这次房东跟娇娇说的是，她觉得娇娇不应该怀着孩子还每天早出晚归去卖货，她觉得这样做很危险，她觉得娇娇应该专心在家待产，把赚钱的事情留给男人去做。
她的原话有一句是：“是你出去赚的那点钱重要，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命重要？”
娇娇当时嘴上回答的是：“我这也是想帮他分担一点，趁我还能干得动，毕竟等孩子出生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而娇娇心里实际的回答是：“任何人问我，是赚钱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我的回答永远都是同样重要！因为没有钱就没有孩子。”
娇娇一点都不讶异自己把钱看得这么重要，因为她现在需要的就是钱，越多越好。只有先解决生存问题，才能考虑生活问题，这个道理是娇娇目前的主要指导思想，因此娇娇并没有听取房东让她安心待产的建议，而是继续坚持每天出去摆摊。
但是娇娇自身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收入却越来越少。她不敢再去人流大的地方，比如中关村的天桥或是地铁通道什么的，因为她的奔跑能力几乎降为零，也就丧失了跟城管玩捉迷藏的本事。目前她只敢去一些并不太远且并不太起眼的街道，或是某个小区里的某个小广场，这种地方确实隐蔽，不容易被城管发现，但是，销售量也大不如前了。
于是，又干了几天以后的娇娇，只能决定执行B方案了。
B方案是娇娇早就给自己制定的备选方案，是万不得已才使用的方案。这是她躺在她以前的小黑屋里躲避李元亮的时候想出来的，方案的技术核心其实是借鉴了吃霸王餐的原理，虽具可行性，但危险性也极高。
真到了实在没办法的地步，否则娇娇也不会想起这套备选方案，娇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拿她和她孩子的生命开玩笑。
但是生活，有时候真的就是一个玩笑接着另一个玩笑，让人哭笑不得，只能被动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