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才三个多月就断奶了，这不是造孽嘛！”
这句话是娇娇妈从悲痛的情绪中缓过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此刻，她正抱着刚喝完奶粉的小乐满屋子转悠，哄小乐不哭。
“也没事，二妮儿小时候不也没吃几口奶嘛。那时候妈身体不好，没奶，娇娇是喂米汤喂大的。”这是娇娇哥哥说的话。
“妈，你坐下吧，别转悠了。这孩子刚离开妈，且得哭上几天呢！”这是娇娇嫂子说的话。
娇娇妈抱着外孙坐在板凳上，坐在她儿子的旁边，让她儿媳妇自己坐着沙发。
“妈，你咋想的？你不会改主意了吧？”儿媳终于忍不住，问了她心中最关心的问题，“这孩子，你还送不送？”
“送什么？这孩子姓裴，叫裴小乐，你不知道吗？”这是娇娇妈给儿媳妇明确的答复。
“那这成啥了？妈，你这么大岁数了，你的脸面不要了？”儿媳还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娇娇哥一直沉默着不言语。
“那我能咋办？我能让我闺女再死一次吗？”
“送回李家去不就得了？娇娇那是给你演戏呢，她才不会真死呢！”
“那要是真死了呢？到时候你能给她偿命吗？”
“你怎么变哑巴了？这是你们裴家的事，你都说句话呀！”儿媳见婆婆态度改变了，心有不甘，赶紧向她男人求助。
娇娇哥终于说话了：“别吵吵了，要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着吧，就依了二妮儿吧。”
“那左邻右舍的，不得议论死咱家呀！？”儿媳仍不甘心，“妈这么大岁数了，突然弄出个孩子来，这成啥了嘛！”
娇娇哥：“让他们说去。”
儿媳：“随便说？说是老太太闺女生的？都知道娇娇还没结婚呢！说咱俩生的？我还大着肚子呢，我生得了么我？！”
娇娇哥：“妈，要不，说是我爸，他，他在外面又……”
娇娇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唉，怎么说，那都不重要，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咱们自己怎么做最重要。”
儿媳突然收到一阵不祥的预感：“咱们怎么做？”
娇娇妈：“要不，你俩把孩子抱回去吧，反正养一个是养，养俩也是养。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娇娇说拿钱就一定会拿的，她拿不出来还有我呢，就这么个小孩子，还能把他饿死不成？”
儿媳妇立刻站了起来：“这哪行呀！话，我早就说在前面了。一来，我怀着孕呢，自己还需要别人照顾，根本带不了这孩子；二来，这孩子的来历不清不楚的，说得难听点，这就是个野种，妈你不怕别人议论，我还怕带回去坏了我娘家的名声呢！”
娇娇妈霍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怒视着嘴无遮拦的儿媳，要不是她现在怀着孩子，以娇娇妈的脾气，今天肯定跟她撕破脸开打不可。
娇娇哥赶紧打圆场，假装说他媳妇：“你咋跟妈说话呢？啥野种不野种的，多难听。”
儿媳无法直视她婆婆那带火的眼神，仗着她男人在，嘴上仍旧不肯服软，她是看准了现在怀着孕，没人敢拿她怎么样：“本来就是嘛，还没结婚的大姑娘家生出来的孩子，咱们山东人咋称呼你又不是不知道。”
娇娇哥不好意思说。
娇娇妈：“得了，不养就不养，别说那些个没有用的话！”
娇娇哥刚才已经想了半天，他既不想看到他妹妹走上极端，又不想让他妈收养这个孩子。这会儿，他终于把他心里酝酿好了的话说了出来：“妈，我说句公道话。这孩子是小妹的，这没错，但他也是人家老李家的后代吧？不管这孩子归谁抚养，总得跟他爹说一声吧，回头要是咱家没把这孩子给养好，有个好歹什么的，那老李家饶不了咱们呀！要我说，咱就故意露个风出去，让李家知道这个孩子生了，让他们找娇娇好好商量一下，对吧？该怎么处理，谁来出钱，谁来抚养，户口落哪？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商量个屁，李元亮那个死妈，你们是没见识过，整个一个母夜叉！”娇娇妈每提起元亮妈，都恨得够呛。同时，她也知道，孩子要是让李元亮知道的话，那娇娇的命也就没了，她这个女儿说到做到，什么事她都敢干！
儿媳赶紧跟她男人说：“那咱们就更不能抱走小乐啦！回头李家人上咱们家去闹，那谁受得了，我妈我爸还不得被气死！”
“行了，你们走吧，我知道咋办。你们该做检查就做检查去，别在这耽误工夫了，去吧。”娇娇妈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扭身，朝自己屋里走去，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了许多，也变得坚定了许多，“不过，有句话我给你们扔这儿，小乐这孩子的事，你们出去以后给我把嘴管好喽，要是敢让姓李的知道的话，那你们以后就没有我这个妈了！”
这几乎是娇娇走了以后，全家人的最后对话了，此后的一整天加上一整晚的时间里，再都无话。就连晚饭，娇娇妈也没做，当然，她自己也没吃，她是在用这种冷漠的方式，回应她儿媳妇的自私和无理。
两口子下午出门买了票，又在外面吃的饭。吃完，娇娇哥打包了一盒饺子给他妈带回来，结果一直被冷落在桌子上，没人碰它。
第二天一早，两口子就走了，留下了一老一小俩人，在这个小县城的破旧不起眼的小平房里。
在这里，有一部分娇娇的童年，看来小乐的童年也有一部分，将要发生在这里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外孙，就像看到了她的女儿，这是她女儿以死相托的孩子，她又怎么能忍心拒绝呢？
娇娇走后，小乐哭了几天。几天以后，就不怎么哭了，他也习惯了人造奶粉的味道，以及身边这个平时在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一说话就嗓门粗犷的姥姥。姥姥也渐渐和小乐建立起了感情，她会在某个夜晚的睡觉以前，抱着小乐柔声慢语地跟他说着话，这些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乐呀，我的乖孙子，你是你妈唯一的希望呀！你可要好好地长大呀，长大以后孝敬你妈，她为了你，可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累呀！你妈妈，她对我们这个家，对姥姥我，对你的舅舅、舅妈，全都失望了，现在小乐就是姥姥跟妈妈唯一的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