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讽刺，可见，来者不善啊！
这声音，于嘉相当的熟悉，就算没有牙他都能听出来是谁，正是他的死对头秦云。
于嘉顿下脚步，默默地转回身来。
几个月来，每次去现学听孙先生讲学，秦云都联系一群学子对他冷嘲热讽。
之前，于嘉懒得搭理秦云，每一次都一笑而过，秦云找不到理由，便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
这好不容易不用去县学听讲了，不用再看到他那张脸了，没想到，冤家路这么窄，在这清早的闹市里，还能碰见这个最不想碰见的人。
可刚才的话，他没办法不在意。
街市口这么多商贩，每个人都为生计忙碌着，不要说天天在家躺着，停下一刻都没有饭吃，说这话，不是给他吸引仇恨吗。
还有，街道上人来人往，难保里面有没见过的秀才，谁不想当刑名师爷？秦云这不是给他拉仇恨么。
果不其然，秦云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他身上，满脸羡慕嫉妒的神情。
于嘉反驳道：“天下商人，哪一个不是躺着赚钱？难道你家开客栈，你是像狗一样，舔着别人的脚在生活？”
哈哈哈！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
一时间，秦云被怼的哑口无言。
于嘉牵着马，又向前走了几步，笑道：“我于大郎挣来的钱，有多少用来救济灾民？我敢收二百难民，哪个里长敢做？我让七百多人吃饱了饭、穿暖了衣、住上了房，又有哪个里长做到了？敢问你秦家，挣来的钱都干嘛用了？”
嗯？
在于嘉的逼问之下，百姓的目光也都离开他，而后转向了秦云。
夕阳里的事迹，迁安县人尽皆知，只是好多人，都没见过于嘉长什么样子而已。
无论是商人还是里长，敢接受二百多难民，给他们安家，给他们生计，又给他们土地，这可是迁安县开天辟地头一份。
而另一边，同为名震一方的商贾，则是要逊色许多。
他们之前都以为，秦家只不过在县里开了个客栈，地点偏僻还不景气，自秦高和于嘉签的那个契约后百姓才知道，秦家有个那么有钱的亲戚，出手就是两千贯。
卢龙县街上也有边境流民，也没听过秦家布坊给过难民活路，就是施粥都没听说过。
顿时，街道两旁有人起哄。
“秦家大郎，于里长说得对，你秦家也不差钱，也研究研究，带着我们一起致富呗？”
“就是，都是边城街上的人，掏出点钱给我也开个客栈，我慢慢还你钱也行！”
“哈哈哈，不用给我开客栈，给我开个面食坊就行，我慢慢还钱！”
不一时，街道两旁开了锅，说什么的人都有。
秦云将于嘉推向众矢之地，谁知火没放好，反而烧到了自己。
“都闭嘴，都别笑了！”
然而，秦云喊的声音越大，百姓们调侃的声音就越大，让他尴尬的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于嘉刚想说话，那些起哄的民众，突然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仿佛都是夕阳里的百姓一样，相当的听话。
“感谢大家给面子啊！”
于嘉拱手，左右拜了拜后，看向了秦云：“第三，我从来没说过我会当上刑名师爷，是你说的！再说了，就算我要当刑名师爷，与君何干？心怀抱负有错？你七尺男儿，二十有三，同长舌妇一样乱嘴乱舌，真是丢尽了秦家的脸！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你……
咳咳咳！
秦云满脸愤怒，刚想说话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起来。
好！好！
“于里长讲的太好了，心怀抱负没有错，任何人都可以有梦！”
“我也要读书，我也要成为夕阳大郎一样的人！”
“秦云，你赶紧回家吧，别在这里丢人了！”
围观的群众，此刻也替于嘉拍手叫好起来。
不仅仅是秦云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让每个人心中早就有意见。帮于嘉说话更重要的原因，是于嘉说的字字在理，彻底激发了他们心中奋斗的热情！
县城里不能骑马，经过这般许久，想必到达县府时候会迟到了。
果不其然。
到达县府的时候，途安已经带着众人，在县府书房等候多时了。
于嘉上前，对途安躬身作揖，并没做过多的解释。
途安也明白，于嘉没有有特殊情况是不可能迟到的，便也没有多问，而是示意于嘉坐到位置上，讲起了永乐二年甲申科殿试状元曾棨还有榜眼、探花两兄弟的卷子。
三人的答卷，已经被礼部永久封存，发到各布政司和各府、州、县、卫的卷子，都是国子监誊抄下来，供各地官办的学府学习用的。
不得不佩服，三鼎甲的文章气贯长虹、妙笔生花，听说，连皇帝看了之后都拍案叫绝，啧啧称奇。
而知府江平，排在二甲进士出身的第三十五名，卷子虽然被礼部封存，但国子监没有抄送下发各地。
江平可能是不甘心，也可能让自己的门生好好学习学习，便自己重写了一遍，连同三鼎甲的卷子，一同派人送来了迁安县。
江平的文章写的也不错，但学子们先看了三鼎甲的卷子，再看江平的文章后，总习惯性和三鼎甲的文章对比，好像有种不入法眼的感觉。
四套卷子讲完，已经下午了。
仆人给众人送来了些饭食，一个饼，一碗汤、一碟咸菜和一个鸡蛋。
这些都是不用花钱的，府城会给县府拨钱，专供知县门生的午饭，一般都是每人每天三文钱标准。
午饭后，途安学着江平，收回了三日前的卷子，并给每人又发了一套模拟卷，作为回家两天的作业。
途安回到首位，抿了一口茶，笑着问道：“之前江大人出的题，无根之火都研究的怎么样了？”
众位秀才谁都没有法子，题目太刁钻了，明显就是为难人，和百姓民生没有一点关系。
谁也都能看出来，江平这么出的目的，就是要让于嘉做这个临时的刑名师爷。
但每个人也都不生气。
于嘉是县府书房最聪明的门生，这是所有秀才公认的，就算江平出个普普通通的题，于嘉也会用千奇百怪的点子，把所有秀才光芒都压掉。
所有秀才们都想过了，此时，他们该想的不是当官，而是如何考下举人立身才对。
途安转头看向于嘉说：“大郎，你一定能做出来，无根之火虽然鸡肋，但在你那里，想弄出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途安心里根本就没这么想。
那将粪便汇聚成池，用气体点火的策论虽然有些道理，可江平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做不做得出来，刑名师爷一样是让于嘉代理。
途安不怀疑于嘉造不出来，只是断定，他不会费神费力去做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
然而，话音还没有散，于嘉直接就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大人，学生认为，无根之火并非鸡肋，还能造福一方百姓！学生已经造出来了，如果大人和各位同窗有时间，可以随我去夕阳里看一下。正好，学生今日高兴，可以请您和大家喝一杯！”
好！
途安也来了兴致，一拍桌子说：“我就喜欢大郎这较真这性格，说出来的事儿就能做到！众位一同前去，看一看，无根之火，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如何造福一方百姓！”
哈哈哈！
众位秀才也都笑了起来。
“大郎利用粪便点的火，可以当狼烟，女真人来了，可以呼唤永宁卫的军队支援。”
“哈哈哈！无根之火还可以熏蚊子，还能够烧秸秆！”
“妙哉，走到哪拎一桶大粪，随时随地都能生火照明，也省了火把的钱！”
哈哈哈！
一时间，十几个秀才都跟着起哄，县府书房笑声连连。
这些人的调侃，不同于秦云，也不同于之前的田贺宝哪种笑，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他们除了羡慕，并没有什么敌意。
他们此时，唯独是觉得于嘉有些过于轴了，有些一根筋的感觉，摆明的位置给他留的，还费那个力研究无根之火。
于嘉白了眼秀才们，笑道：“说你们傻就流鼻涕，无根之火不能做饭吗，能省下很多的柴呢！”
嗯？
众人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片刻后，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大郎，用粪便做出来的饭怎么吃？你告诉我怎么吃……”
“大郎，是不是最近挣钱太多，一时接受不了刺激，出现了某种幻觉？一边做着饭，一边看着粪便，饭还能吃吗？”
“就是，本来就是没用的东西，何必死较真呢？”
呵呵~
说也说不明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带这些山炮去夕阳里，让他们好好的见见世面！
“走吧，跟我去看一眼吧！”
途安起身，看着于嘉说：“别说，我还真有兴趣看看你那无根之火，如何能造福大明百姓。若是让我大吃一惊，本县当即就撰写文书，汇报知府大人，准你为迁安县的刑名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