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苏毅回答，郑和便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的话语，而后说：“兄弟，我对你有印象，你是黑耗子！”
呃……
夕阳里七百多人，心里都憋着笑，又不敢笑出来。
而于嘉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黑耗子的词哪里来的，分明就是认错人了嘛。
自己的舅父就是平头百姓，又如何能让郑和这样的大人物记住？
苏毅热泪盈眶，又一次跪了下来：“大人，我就是黑耗子之一！姓苏、名毅，字寒冰。”
什么玩意儿？
所有人都不解地皱起了眉头，郑和真的没有认错人？
哈哈哈！
郑和爽朗地笑道：“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啊！黑耗子，跪的方式不对，你是搏杀的勇士，把那条腿抬起来。”
双膝跪地，是百姓或者文人对大人物见礼，而单膝跪地，则是军户、将领、兵士对大人物见礼。苏毅认为自己不是军户，自然要伏地叩拜。
郑和将苏毅扶起来，回头问道：“大家都好奇，我为什么认识他吧？”
嗯！
所有官吏都点了点头，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怎会认识一个百姓，还记得如此清楚！
郑和看着蓝天，微微地闭上了眼。
建文元年十一月，李景隆抱着心爱的宠物狗，率领五十万大军将朱棣围堵在郑村坝，虽然燕军英勇善战，可兵力相差太悬殊，燕军只有八万人，已是不可挽回的死局。
朱棣被大军围堵，眼看着就要被生擒了，本来都绝望了，郑和带着东拼西凑的八百骑兵冲开了围堵，救走了朱棣。
而那八百骑都不是军户，而是永平府招募的善于骑射狩猎的百姓，苏毅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苏毅武艺刚猛，三进三出，郑和对他印象特别深。
黑耗子这个词，便是朱棣逃跑前最后一句话而来：让那些黑耗子都别杀了，快些撤退！
乱战之中，谁生谁死很难记住。
建文四年，燕军横渡长江，打进京师，压服百官，天下各布政司归顺之后，郑和拼凑的这八百人，活下来的也都封了将，最小也是一方总兵。
败军之阵，无法收拾尸体，天大地大，战争中丢掉的人也无处寻找，没跟着到最后的，便默认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可不曾想，今日，碰见了那八百人之中的面孔！
“黑耗子，我当时以为你战死了，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大人，郑村坝之战，我左臂被砍开，伤了筋骨，虽不伤及性命，军医说我无法再征战了，便让我领了安家费，回了乡。”
郑和闻言，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问道：“这军医，怎么能这么处理？就算受了伤，就算再也上不了战场，那也不能直接撵回家呀！这几年，为什么不去找我啊？”
记得建文四年，即洪武三十五年，朱棣成为皇帝之后，便让永平知府找一下，三年前，郑村坝之战跟随郑和那八百人里，有没有活下来返乡的老农。
当时，永平府一州九县，代管两卫都发布了榜文，有几个回去领功了，但苏毅并没有去卢龙县领功。
“大人对小的寄予厚望，而小的却不争气，险些丢掉一条胳膊，如何有脸拖累大人？我是没有脸去见大人！”
“你自尊心太强了！霸王项羽也有兵败之时，战场上不曾有怯意，就是残疾也是好样的，有何没脸见我？”
郑和感叹了一下，背着手问道：“这几年来，你以何为生？”
苏毅指着于嘉，回答道：“大人，小人回乡之后种田为生，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不愁饭吃。也是多亏有这个外甥，现在，每天都有肉吃。”
“于嘉，是你的外甥？难怪，这孩子如此聪慧！舅舅勇猛，外甥也不是怂包啊！”郑和拱手敬天，说：“今日我便撰写奏折，发往京师，替你向皇上请一个功名！等我忙完，回来，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苏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单膝跪地，拱手作揖：“谢大人！”
郑和刚想走，便又回过头来说：“于嘉，寒冰，你二人还是和我走吧，我有重大的事情需要你二人！”
嗯？
苏毅和于嘉互相看了一眼。
“遵命！”
随后，郑和、兵部主事、于嘉、苏毅和五个锦衣卫登上了马车，同时带走的，还有永宁卫指挥使桑成。
送马车远去之后，知府江平才带着迁安县总兵吴波，连同跟随而来的官吏回了迁安县。
江平让衙役们，连夜将于嘉被钦差巡抚任命为县丞的公文下发到了各个乡，不仅大雁乡乡老惊讶，长水里、山北里人知道后，更是后悔不已。
未满二十岁的小子，还没弱冠，刑名师爷刚做了一个多月，便被钦差郑大人破格提升为县丞，正八品的官阶也落下来了。
而迁安县，刑名师爷的位置再次空缺了出来，江平让途安转达于嘉，暂领刑名事务，半年后，乡试结束，再聘请一个迁安县举人做刑名师爷。
连夜，江平便带着众人，登上了回卢龙县的官船。
皓月之下，三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
于嘉和苏毅还有桑成，被郑和叫到了最前方的马车上，弄了四坛好酒，又弄了些烧肉，就在马车里畅饮了起来。
和这样的大人物喝酒，说错一句话都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谁又知道郑和是什么脾气？
郑和说什么话，其余三人只是点头答应着，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迁安县管辖边界，几千个兵士举着火把，在官道两边排着长队，远远看去，仿佛燃烧着的巨龙一般。
永宁卫指挥使桑成看了一眼窗外，作揖道：“大人，已经到了永宁卫管辖地界，山海卫的军户来接您了。”
“说了不用接，都不听！”郑和提起酒坛，灌了一口酒。
这时，马车外赶过来一人，汇报道：“大人，山海卫指挥使来了！”
嗯！
郑和拍了拍马车的墙壁，而后放下酒坛，不一时，摇摇晃晃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山海卫指挥使参见之后，继续护送马车向关外而去，第二天夜里，马车在山海卫骑兵的护送下，到达了长城脚下。
通过山海关长城大门，一连半个月的时间，众人就在马车里吃住，通过广宁卫，沈阳中卫，三万卫。
通过每个卫所，郑和都向指挥使要一营的兵，即两千二百七十人，还有一些火炮、粮草、轰天雷和兵器。
最后，在三万卫指挥使的护送下，郑和带着兵部主事、于嘉、苏毅、桑成、和五个锦衣卫、三万卫指挥使和两万骑兵，还有六千石粮食来到了北河卫所。
北河刚遭受过战火的洗礼，遍地鲜血，河里、水坑中还有人的碎肉，盔甲碎片，周围不少的树都已经烧毁了。
这里是女真人的地界，就是后世长春、吉林一带，名为卫所，更像是一个部落，拥有城墙的部落。
北河卫臣服大明皇帝，每年向顺天府进贡牛羊、马匹。
指挥使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名为巴尔在他，见明军前来，高兴地开门迎接，手捂着胸膛单膝跪地：“北河卫指挥使，参见钦差大人！”
“平身吧！”
“谢钦差大人！”
郑和下马，顺着敞开的城门，看了一眼向城内。
城中，房屋被砸毁了不少。
马车一辆辆拉着石头，百姓们除了孩童，剩余的女人老人，也像城上搬着石头。
郑和手持圣剑，问道：“上防城的贼兵，最近攻打别的部落了吗？”
原来，北河卫以北二百里外，有一座城名叫上防城，常驻女真人有二万八千，无论男女老少全民皆兵。
本来，他们也臣服于大明，就在两个月前，突然进攻周边部落，抢夺别的部落的牛羊、粮食、金钱和女人，并大肆杀伐不顺从的人。
上防城势头发展很猛，仅仅半个月，人数便由两万八千到了四万人，周边的部落也打下了六座。
本来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可还是被一个女真兵士逃了，将此事报告给了北河卫指挥使巴尔在他。
巴尔在他一边派出信使传递消息，一边带兵前去攻打。
可对方势头正猛，根本打不下来。
趁着冬天，上防城兵士向城墙上垒土浇水，城墙不仅坚硬，而且还加高了很多，冲击了两波占不到便宜，巴尔在他便退了回来。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那上防城粮草充足，人员已经达到了五万人，便再次进攻其他部落。
消息传递到京师之后，朱棣派郑和担任北直隶巡抚，领命钦差，持皇上御赐宝剑来处理此事。
这便是郑和此行的特殊任务。
巴尔在他愤愤地说：“敌人攻打得凶猛，幸亏大人来了，北河卫已经坚持了一月有余，此时，城中粮草已经不多了。”
郑和也是头一回来到北河卫，他左右看了看下周围的地形，说：“先进城，再做商议！”
“遵命！”
大军进城之后，城门便砰的一下关上了。
北河卫城墙边的建筑，基本上都被投石车砸毁了，每过一个地点，都能看到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
活着的女真百姓，都被迁到了城中心居住，这里投石车砸不到，指挥使府邸正是在城中心。
指挥使府邸正堂中，摆着一个沙盘，周围的山脉，湖泊，一览无余。
指挥使巴尔在他拿起一面小旗，插在了一个位置，说：“郑大人，据此三十里外有一座山谷，上防城兵士南下，只有两处路口可以通过，就是这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