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行走在街上,就能看出,街道比会试之前要清静了不少,就好像过年前后的京师一样。
“几位老爷,我的民居里可以自己做饭,比住客栈省不少钱!”一个老百姓满脸讨好的笑,拦住了于嘉几人。
于嘉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多谢好意,我们有住的地方。”
那百姓也不多废话,左右看了看,又向远处一个背着书箱的举子跑了过去。
会试结束,京师有不少客栈腾出了房来,租房的费用也得到大幅下降。
那些血赚了一笔的百姓,此时,看到还游走在街上的举人,也不再像之前一样高调,而是满脸讨好的笑,让举人们租他的房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同于之前生意找上门来,此时这些百姓,之前高昂的头颅全都低了下来,都是求着举人们住他们的房子。
会试开榜后,客栈都空了出来,物价也掉了下来,就算他们在街上拉客,也没有多人会选择民居。
悦来客栈全国各地都有,都是官办的客栈,里面不仅有混堂、青楼,还有酒肆,也是文人墨客聚集最多的地方,并且,菜的味道也比别的地方好得多。
于嘉今日高兴,便提议去悦来客栈。
郑宋姐孩子太小,便没有跟来,临行之前叮嘱道:“仙婴、迎风、弘毅,距离殿试还有二十天,吃完酒,一定要回府上来住!”
说到此处,郑宋姐转头看向了李刚和田贺宝:“你们两个也是,都是同行而来的,先别着急回家,等他们几个考完殿试,一同打道回府吧。”
于嘉、陈登、途安不好当场回绝郑宋姐,只能点头答应。
李刚和田贺宝互相看了一眼,也只能默默答应,吃完饭回来再做打算。
京师的悦来客栈,在城中玄武湖附近,一条玄武河横贯城区,几座石拱桥横架于河面之上,大小船只顺着拱桥下面钻过,船夫撑着杆子,喊着号子。
两岸遍布桃花、梨花和杏花,湖畔上的荷花和莲花已经冒出了芽。
拿着折扇的公子,采景书画的画师,大家闺秀、窈窕淑女,三三两两湖畔漫步,欣赏湖的美景和灵秀的自然风光。
悦来客栈酒肆不在一楼,而是在三楼,为的就是全国各地的百姓,都能够欣赏到京师繁华的景色。
顺着窗子看去,夫子庙、雷峰塔、瞻园、钟山等,皆在视野之中,六朝古都,一览无余。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繁华,京师是真繁华!”途安看着窗外,不由地感叹道。
陈登也点了点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江南的美景果真名不虚传!”
悦来客栈酒肆,聚满了通过会试的贡士,同家人一起庆祝,一杯接着一杯,或借酒题诗,或拍桌作赋,欢笑连连。
刚找到一个空桌坐下,小二便快步迎了上来:“各位客官,咱们要吃点什么?”
于嘉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扔给了小二:“好酒好菜都端上来,你看着安排一桌,剩下的钱赏给你!”
“多谢老爷赏钱!”
小二收好银子,转头便跑了下去。
会试上午开榜,中午这一个时辰,他便收到了十几两的赏钱,六个人,无论怎么吃也用不了五贯,自然忙得不亦乐乎。
几杯酒刚下肚,就有两个人端着杯迎了上来,躬身作揖道:“敢问小兄弟,可是今科会试榜首,于嘉,于仙婴?”
嗯!
来而不往非礼也,于嘉也端起杯,起身敬道:“正是在下,敢问兄台何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哈!
男人三十而立,便不再剃胡须,那二人留着小须,依胡须长度判定,应该是三十岁以上了。
“仙婴是金榜榜首,谁人不晓?在下林环,今科会试第二名。”
“仙婴,在下朱缙,今科会试第十三名。”
“莫非,这几位也是今科贡士?”
途安和陈登点了点头,而李刚和田贺宝,则是苦笑着低下了头。
“在下途安,今科会试第二百五十七名。”
“在下陈登,今科会试第一百六十五名。”
林环爽朗地笑了笑,拿起桌上酒坛又倒了一杯,让了让陈登和途安,笑道:“同喜,恭贺三位金榜题名,喝了这杯酒,今日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相互有个照应!”
朱缙回头喊道:“贡士们,这又来了三位贡士,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我们金榜题名!”
好,好,好!
三声呐喊之后,酒肆中的今科贡士全都端杯站了起来,高声呐喊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干!”
一杯酒下肚,仿佛多年来头悬梁、锥刺股的苦楚,都随着流淌的酒水,消散在了喉咙里。
林环和朱缙笑了笑,这才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与同乡举子们喝起酒来。
有人高兴,自然有人失落。
高兴的贡士安排吃饭,落第的举子喝的便是闷酒,不一会儿脸就红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高兴的时候千杯不醉,失落的时候一杯倒,李刚倒是没什么,想得开,大不了三年之后再来,但田贺宝就不同,几杯下去就醉了。
虽然他早在秦云入县府书房之前,就与于嘉和好了,但内心中能看出来,始终将于嘉作为目标,一直想把它比下去。
然而,却每每事与愿违。
田贺宝哭笑摇了摇头,笑着笑着,三十岁的汉子眼眶就红了:“我为什么就落第了呢!怎么就能落第了呢!”
在场的酒客,有一半是没有通过的,看见男儿落泪,自己也不由地心酸了起来,十年苦读啊,一朝落第,那心情不由得他不悲伤。
有的人选择留在京师,等待下一科考试,在这期间自然要找点活计补贴,比如给富人坐馆之类。
而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回乡,比如李刚,就表示下一科再来,于嘉写了一封厚厚的家书,拜托李刚给他带回去。
酒过三巡之后,田贺宝红着眼睛说,下科他不考了,大下科再考,回乡之后,他要以举人之身选官。
理论上,举人是可以有选官的。
但要知道,官阶好下,位置是有数量的。
例如陈登和途安,考过举人之后,便用关系弄到了从九品的官阶,可没有位置当官,便只能勉为其难,先在县中做了师爷,等待着位置。
全国有多少举人?
全国,又有多少官职空缺?
别说举人了,就说贡士,最低也是正八品官阶,家里没有门子的都只能等位置,如果自己再死板一点,不会走动的话,那就是一年年的轮候,轮候。
至于轮候到什么时候那就不了解了,说不定哪天,边疆有空缺,别人都不愿意去的话,可能会轮到你……
当然,田贺宝是知府江平的门生,在选官这个方面,还是不用担忧的。
“我在科举上始终缺运道,不怕你笑话,我六岁能作诗,十岁能成文,家里亲戚都说我是个天才,将来必然登阁拜相。全家人都捧着我,我心气儿自然高……”
说到此处,田贺宝苦笑摇了摇头:“我考举人考了三回,秀才考了两回,下一科,说不定我儿子都参加县试了!那些曾经夸奖和自负,现在都变成了嘲笑,连妻儿都抬不起头来。你们看我平时样子挺高傲,实则都是装出来的,我心里很脆弱。”
唉~
“多年科举,家底败得差不多了。我还是老老实实选官,先把家养起来。如果选不上的话,我就好好地干我的文案师爷,连带着教孩子们读书。几年之后,再来这京师吧。”
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科举之事说不准,能过自然是好,如果不过的话钱就白白浪费了,毕竟读书赶考,开销是很大的。
田贺宝提起一杯,笑道:“仙婴,以前是为兄不对,总觉得别人不如自己,实际上,自己才是那活蹦乱跳的戏子。这二十天你要好好复习,争取拿下进士!”
“田兄,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别总记着。”于嘉早就不记恨了,田贺宝却对之前的行为耿耿于怀。
走到这一步,复习不复习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能参考历年状元的考卷。
而这些考卷,各大书局都是有卖的,都是誊抄版。
那殿试又叫廷试,由皇帝亲自主持,是读书人的最后一战。
每个贡士,只能考一次殿试,可以选择放弃本次机会,但是考过了,那就尘埃落定了,不能下一次再考了。
一般来说,像途安这样会试成绩不太理想的,排在二百五十名以后的,多半是同江平之前一样,先放弃这科殿试,回去厉兵秣马,重整心态,等到下一次开科再来,以贡士身份直接参加殿试。
放弃并不是逃避,谁也不想把唯一一次机会浪费不是?
永乐二年甲申科,会试录取三百名贡士,而殿试则是通过了五百名进士,就是因为有历年来积压的贡士,没有参加殿试。
果不其然,陈登、途安也决定不考殿试,前后时间离得太近,准备回去再读几年书再来。
当天下午,四人和郑宋姐道别之后,便上了去往顺天府的船,看着船帆消失在天际中后,于嘉和夏侯瑛才回到了郑府。
于嘉不由的感叹,聚散终有时啊。
来的时候五个举人,接下来的征途,只剩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