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白羽没有和他争辩。
他木木地站起身,拉开柜门,露出绑在麻绳上的一连串酒壶。
杜路举着一粒摇曳的橘红灯火,踏着及腰深的积水走到木床边,竟直接站到**。
白羽把酒壶堆在**,从麻绳上解下一瓶,单手拔掉瓶塞,仰头痛饮。
口中的烈酒却被突然夺走。
他抬眼,望向杜路,碎发间水滴凝落。
杜路并不看他,站在**,握着那壶刚打开的酒,单手一扬,清洌的酒水全都泼在了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少年垂眼,自顾自又开了一壶酒,正要送到嘴边,却又被杜路猛地夺去,噼里啪啦地泼向天花板。
剧烈的颠簸中,白羽懒得和杜路争吵,摸着麻绳,只想在淹死前清净地喝完一壶酒。
谁知,杜路更快一步攥住麻绳,一把抛起,哐哐当当,麻绳带着一连串八壶酒就往天花板上砸!
碎瓷片砰砰砰地落水,飞溢的烈酒淋了白羽一脖子,他愤怒地抬头,却望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杜路轻轻端起油灯,火苗冲向了天花板。
而天花板刚刚被洒上十壶烈酒!
一瞬间,金红色的火焰高高蹿起,火烧燎原般在头顶木板上飞速蔓延,烧到木板间的桐油,“轰——”的一声发出爆裂的巨响!
而杜路抢先一步跳下床,一把将白羽拉入齐胸深的积水中,护住耳鼻,避开了连绵坠落的燃烧物。
再抬头时,金红的火焰已烧穿了甲板!
顺着焦黑的边缘,白羽能望见天幕上满缀的明星!火焰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他的心中也燃起了绝境中的希望,天花板上焦黑的洞越来越大,马上就够钻出去了——
可就在这时,船身整个竖倒!
密封的船舱猛地倾斜,木门处下沉,对面墙往上翘,满室积水激烈地冲涨,瞬间淹没了白羽的口鼻,裹挟着二人冲向天花板上明亮的火焰。杜路瞬间按住白羽的脑袋,自己也扎了个猛子,将两人全身都埋进冷水中,躲过了扑面的烈火。
可是旋即,汹涌的水浪扑向天花板,淹灭了火焰。
水面下落后,露出的洞口,方才只有半尺宽。
“抱住箱子!”
杜路将白羽提了起来,伸手拉来一个漂浮的大木箱,白羽下意识地抱住。而杜路转身扎进积水,用力一蹬墙,整个人从积水中蹿向倾斜的天花板,水面晃动中勉强扒住了洞的边缘。
他喘着气,仔细地分辨着木板。借着那点微弱的星光,他终于看见了人字缝中**出来的生石灰,捧起一把水,艰难地洒了上去。
瞬间,缝隙中浊白的水沫沸腾,本就被烧断了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音。杜路伸手探入了人字缝,手背上瞬间烧出几个水泡,他咬紧牙,手指顶着生石灰释放的高温硬是往里面伸,终于,他捅透了木板缝。
激烈的起伏中,他整只手伸出木板缝,用尽全力往外推,拳头和胳膊肘砸在硬柯木船板上砰砰响,在木缝的挤压下,手背上的水泡一个个破裂,流水不断,而他只是专注地砸着,砸着。
身后,白侍卫爆发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船身猛地下坠,像是头顶之上有无形巨人手持重斧哐当一声将船砸入湖底,舱室内水浪哗啦啦地上涌,巨大的水流裹挟着白羽抱住的箱子,瞬间冲向了杜路——
就在这一刻,杜路砸开了那块船板。
在白羽的尖叫声中,巨浪包裹着他瞬间冲出了大洞,沉重的木箱狠狠砸在杜路身上!
船板从杜路手中飞了出去,他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重击下虚弱地睁着眼,身体却不由自主沉入一片幽暗的舱底,缓缓下坠。
在巨大的冲力下,白羽被推出了封闭的舱室,抱着木箱渐渐浮高,四溅的水花中,漫天星月的光辉就在眼前。
白羽焦急地低头,望见落入船舱中的杜路,幽蓝的湖水下,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晃**,一连串泡沫在鼻尖散开,越沉越深,越来越远。
冷水起伏中,他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
这一次,终于结束了。
沉沦于浩大幽静的湖底,悄无声息地安眠,这对于他这个满身罪孽的人,真是个不错的归宿了。
漫天湖水在耳朵里寂静地嗡鸣,渐渐窒息的眩晕中,他恍然看见了一大片白茫茫的光亮。
那是冰雪中寂静的行宫,朔风呼啸,大片大片白雪在灰色森林中旋转漫飞。有人在落雪中孤独地**着秋千。
灰衣的少女转过身,鼻尖红彤彤的。
她对着他笑。
他也笑了,高高地扬起手臂,冲着她飞奔,沉重的银黑色铁甲上流动着倏烁的光。
洁白的细雪吹进眼中,温暖地融化,像是泪水。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发丝落满白雪,眼含热泪,冲着他笑。
他停在她面前。
灰暗与白雪中,他仰头望着秋千上的人,久久地望着,手指蜷缩。
他们静默,呼吸间热乎乎的白汽,在冰凉寂静的风声中长长地萦绕。
晶莹的雪粒,渐渐蒙住了眼。
四下狂风并起,灰色的枯叶和洁白的细雪漫天旋转,衣衫呼啦啦地响,秋千高高吹起,少女如同一张薄纸般扬起,在一片白茫茫的广袤中消逝。
他却无法拉住她。
雪粒,在瞳孔上融化了。
眼里,又冷,又热。
他一动不能动,仿佛长明灯台一样层层结冰,在刺痛骨头的冰冷中被大雪掩埋。除了白色,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边幽暗的湖水中,唇边一连串细小的泡沫破碎:
念安……
念安。
白茫茫的寒冷,无尽下坠。
刻骨的冰凉中,一双温暖的手臂突然拥住了他。
有人紧紧抱住他,浑身颤抖。
他茫然地睁开眼,却看见一双清透的眸子,眼神焦急又自责。
那少年望着他,突然笑了。
他发抖的心房温暖了起来。
细碎的星光穿透幽暗的舱底,光影游**,水波在两人间起伏。
少年的白衣雾气般漫散,幽暗的光影浮动满身。他身后,软剑如同一条长长的白飘带,一端打结绑在少年腰上,透明水母般向上绵延,彼端绑着漂浮于湖面之上的木箱。
幽蓝湖水冲**。
无比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