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们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木屋,窗外,正在偷听的杜路赶紧闪到了墙后,一只眼偷偷张望着,望着这几个王子被侍卫们护送着离开。
杜路回到窗台下,再次竖起耳朵,却听到了屋内国王几乎暴怒的声音:
“……真的没有吗?这么多年了,他真的没有去找过你们吗!”
圣姑被吓得声音瑟瑟发抖,杜路从未在这个紫衣金纱的女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恐慌:“没有,真的没有,如果不是殿下今夜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男孩存在。我……我当时只是想培养下一代的圣女,我看中了那个女婴的魔力……”
“重要的根本不是女婴,是那个小男孩!”
“是,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世上——”
“你们毁了一切!我本来可以找到他的,我本来可以拥有他,他身上的力量比女婴重要一千倍一万倍!特别是对我这样一个老人而言,你们几乎毁掉了我最后的希望……”
“殿下,殿下息怒,我可以找到人帮你制作同根蛊,我一定可以找到——”
“找不到他,我要同根蛊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殿下,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傻事。”女人羞愧又恐惧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才明白,当年殿下您把女婴放到银色孔雀宫中,向天下发送藏宝图,其实是为了……用女婴吸引这个人过来,然后用哭声让他睡着。”
“而你们这群愚昧卑劣的苗族人,你们的贪婪摧毁了一切!”国王气得白胡须的影子都在窗户纸上颤抖,“我邀请你们来到南诏,是想和你们在银色孔雀宫中一起设阵,把他留下来!你们甚至来不及等我设宴把话说完,就私自偷走了女婴,没有了诱饵,我还如何捕雀!”
“殿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当年并不知道……我们现在还可以弥补,一定可以!”圣姑一边惊恐地说,一边涕泪满面地拉住国王的衣角,“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还有机会,我却已经没有了。”白发苍苍的国王颓然地坐在座椅上,声音苍凉,“我还等得了十年吗?”
“还来得及,殿下,真的还来得及!”
“二十年前,他和波斯和尚走进了银色孔雀宫,但那时女婴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们失去了能让他们睡着的哭声,更无法留下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一次离开。而这二十年中,他却没有一次去找过你们,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寻找女婴?我不知道,如果再一次尝试又落空,这对我这样一个老人而言,实在太残酷了。”国王靠着椅背,双目无神地摇头。
“二十年了,我既渴望又得不到,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老人发抖,一边又燃起了青年般的雄心壮志,贪婪的火焰在胸膛间燃烧,烧干我的血,烧着我的心,烧得我彻夜难寐,握紧拳不能安眠。我一边唾弃这样的自己,一边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明知道这是魔鬼在戏弄我,却无法摆脱;明知道到头来一路追寻的可能都是幻想,却身在旋涡任凭摇摆。我本该成为一个清醒睿智的老人,可我竟成了一个有妄想症的混蛋,不要剥夺我的梦,即使是假的,也比直面镜子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要强!我,不能接受自己就是镜子里的那个人!”
“殿下——”
“我已经把圣女放回到银色孔雀宫了,藏宝图已经向天下印发,你也准备好同根蛊的事吧。”老国王望着地上浑身血迹的女人,露出了一抹嘲讽又苍凉的笑,“即使到头来一场空,可此刻的我还是要挣扎,脱离镜子中的那个人。”
“一定会成功的,殿下,我这次一定会竭尽所能留下他,请您放心。”
“只怕到时候,你们又会偷走那个人自己跑了。”国王冷冷地说。
“不会的殿下,”女人声音羞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再说了,寨主和圣女都在您手上,我是不敢妄自行动的。”
银色孔雀宫……
杜路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趁着夜色逃出了南诏行宫。
白山林,陈宁净,圣女小月牙,他在离开前在行宫中探察了一圈,没有找到这三个人的踪迹。既然国王说圣女在银色孔雀宫中,那便只好先去那里一探究竟了。
在封闭寂静的地下迷宫中,一座座巨大石像垂下怜悯的阴影,杜路边回头边走,右脚踏上一块黑砖,“砰!”一支毒箭便冲着鼻尖冲了过来!杜路一个闪身避开,对上了一双猩红的兽眼。
墙上镶嵌的青铜兽头,猛地张开了嘴,吐出一串飞射的毒液!
杜路拔腿就跑。
一格格黑白地板组成了复杂的花纹,他在里面晕头转向,不时踩到一块地砖就听见“砰砰砰”的声响,又是飞暗器,又是弹出绊马绳,杜路看不懂这地砖的窍门,但是他跑得快呀!
在绊马绳弹出来的瞬间,他“砰”的一声被绊倒在地,同时天上一只巨网降落,左右两边各半只的铁笼向中间合上……但杜路毫不气馁,他飞快地跳了起来,连屁股都不拍地继续奔跑。
这座石像刚刚才出现过,没关系;那只刚刚才被触发过的兽首,第三次以同样的方式触发,没关系;他已经在这里跑了八圈了……没关系!
终于,地上一片狼藉,成斤成斤的暗器暗箭堆得到处都是,杜路单脚噗叽噗叽地踩着那块黑砖,面前,青铜兽首连最后一滴毒液都没有了,空洞地张着嘴巴,却什么都喷不出来,猩红的宝石兽眼恨恨地望着杜路。
杜路拍着手打量着四周,顺着暗器暗箭射出最多的方向,连出了那一条它们拼命想要阻止自己进入的路线——
那一座有着十层楼高的巨大麻雀石像,看上去憨态可掬,鼓着圆嘟嘟的肚子,双翅展开,张着尖尖的嘴巴,圆圆的眼睛仿佛一直在打量来者,等待投喂。
杜路顺着石像的翅膀走上去,一路走到鸟嘴处,望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认命地叹了口气,躬下身,跳进了鸟嘴里。
风声在耳旁呼啸,他在黑暗中不断下坠,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跳楼身亡了:杜路,二十二岁,卒于鸟腹,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没事不要瞎跳跃……
他的思绪还没结束,突然跌到一片柔软的地面上。
四周漆黑没有一丝光线,他拼了命地眨眼,双手在身周摸索着,摸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呼吸沉沉地昏睡。杜路一下子来了精神,抱起那个人摇晃着:“白先生?陈女侠?我是杜路,你听得见吗?”
摇了几下,那人毫无反应地继续昏睡,怀中倒是有一块水晶石,被杜路摇了出来,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杜路想了想,从自己的胸前揭下一片金符——那还是秋祭夜里,白山林贴到他身上的。此刻,杜路把金符贴到沉睡人的身上,过了一会儿,怀中人揉着眼睛醒来,一开口,是陈宁净的声音!
“杜将军,这是哪里?”
“这是南诏国的银色孔雀宫。”
“什么?我们不是在苗族的秋祭大典上吗,怎么突然来到了南诏?”
杜路一五一十把那夜以后的事情跟陈宁净说了,随后道:“既然陈女侠你在这里,白先生想必也在附近,我们找一找他。”
“好。”
两人在漆黑中摸索着。过了许久,杜路不好容易打开了另一间石室的门,进去后,摸到墙角处睡着一个人,便转身对陈宁净说:“终于找到了,快把金符给他贴上吧。”
“好!”陈宁净从自己身上揭下金符,贴到了白山林身上,拍着他的背呼喊道:“白伯伯,快醒来,我们一块出去……等等!这个人怎么只有一条胳膊?”
陈宁净的手摸到怀中人的肩膀,突然停下。
“糟了!”
在两人来不及把金符取下来的一刻,怀中人猛地站起,冲着杜路迎面一拳狠狠击去!陈宁净还没能还击,一支铁箭就抵在了她的喉前!
“女儿,国王说的那个人来了,快哭快哭!你哭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独臂的寨主一语落下,石室下方,立刻传来了小月牙声震云霄的哭声。
陈宁净和杜路两人登时双手抱耳。
只有独臂寨主,身上贴着那片金灿灿的符文,在哭声中屹立不倒。
“小月牙!你不要哭了!”陈宁净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无奈地对着脚下喊道,“来的人是杜路!”
杜路双手抱耳,鼻血快流到嘴上了也没法擦,狼狈地吸溜着。他也听不见陈宁净的话,只是震惊地盯着地面,声音因为鼻血而变了腔:“女儿?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女儿?”
“父亲,来的人真的是杜路吗?”脚下,小月牙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问。
“不是他,杜路的声音你还认不出来吗?”寨主警惕地说,“女儿你快哭,要是让这个人跑了,我们就得一辈子被南诏人关在石室里了。等我们出去,我带你去救杜路。”
“他真是杜路——”身旁,陈宁净虽然听不到寨主在说什么,但是感受到脚下哭声的魔力越来越大,愈发无奈。
“不,你不可能是他的女儿。”杜路也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鼻音很重地自言道,“我明白了。当年从南诏国偷出你的人,就是他和圣姑!”
“你在说什么挑拨的话!”面前,独臂男人猛地急躁了起来,举着那一支铁箭抵住了杜路的嘴唇,阻止他说下去。
哭声中,杜路被抵住嘴巴,捂住耳朵,被黑暗蒙住眼睛。那只锋利的箭头越逼越近,要像二十年前暴雨夜森林旅馆中那一幕一样,狠狠地插入他的身体——
杜路猛地动了。
他把自己的身体贴到了面前寨主的身上!
那一方金色的符文,就这样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贴着两个人的衣服!
寨主的瞳孔吃惊地张大,杜路的眼神却忽地清明起来。
他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一手握住箭柄上苗族人的独手,另一只手则猛地掏了下去,握住两人共用的金符,猛地一揭下来——
哭声中,寨主的身体登时颤抖。
“别……哭……”
他话还未落,整个人已踉跄着倒地,在令人眩晕的哭声中倒在地上,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别哭了。”杜路擦干净鼻血,声音恢复了正常,“小月牙,真的是我,我来救你们了。”
“秃噜?”脚下,传来了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这里好黑,南诏人说如果我抓不到一个小男孩,就把我一辈子关在里面,你们快下来,我好害怕这里。”
“好,我们马上下去。”
少女却仍忍不住啜泣。
杜路忍不住道:“不要哭了,你听我说:你根本不是苗族人,这个寨主也不是你的父亲!”
震惊中,她终于停住了哭声。
身旁,陈宁净也放下了双手,神情复杂地听杜路说道:“二十年前,圣姑和寨主从南诏国偷走了你。我刚刚亲耳听圣姑说的……”杜路一五一十,将在行宫中的听闻转述了出来,末了道:“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就是为了吸引当年的小男孩过来。这件事背后,可能有一个很大的阴谋。”
“我不相信。”地下传来了她有些柔软的声音,“我就是苗族人,我从小在苗寨里长大,阿爸对我很好,教我唱山歌,给我打最好看的银镯,我小时候喜欢草编的小蜻蜓,他便每天早上编一只,放在我的枕头上陪我玩。有一次我半夜里起来,看见外面有灯光,这才发现他坐在桌子前,独手拉着草茎,草茎的另一头竟然咬在嘴里,他半歪着头,小蜻蜓就是这样在口水中湿淋淋地一歪一扭地编出来的。我那时觉得好脏,推门出去大发了一场脾气,原来我每天玩的蜻蜓都是口水里编出来的,我把所有蜻蜓都扔了出来冲阿爸发火。阿爸有点愧疚地看着我,安静地把所有蜻蜓扫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枕头边上又出现了那双黑黄的手,握着一只小蜻蜓,我瞪着阿爸,他的身体往后缩了一下,说:‘这不是我编的,这是街上买的,很干净。’”
“小花——”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忘记那只小蜻蜓的。”脚下,传来了小月牙闷闷的声音,“总之大家出去后,你就跟着两位侠客回长安,我就跟着阿爸和姑姑回苗寨。我们各做各的事,谁也不要管谁了。”
杜路叹了口气:“那也好……”
“这件事恐怕不能这么了结!”身旁,突然传来了陈宁净颤抖的声音。
“陈女侠,你说什么——”
“这是林家的竖斩重剑留下的切口。”地上,陈宁净摸着寨主的断臂处,浑身在发抖,“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森林旅店中那个杀死林乐、逼疯苏照的神秘人——就是他!”
“什么!”
陈宁净对着杜路和小月牙,将二十年前舅舅苏照和林乐的故事讲了出来,一时间,阴沉的寂静笼罩了漆黑的石室,三人呼吸声凝重。
“我……我……阿爸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你一定是搞错了。”
杜路陷入沉思。
陈宁净说:“此刻要想弄清楚当年的事,唯一的证人就是圣姑。杜将军,请你带我找到南诏国王,他与苗族人的恩怨我不关心,但我舅舅苏照的事,我一定要查到底!”
“我也要去!我要把我姑姑从南诏人手中救出来!”
杜路虽然担心重回南诏行宫太过冒险,但更担心陈宁净和小月牙擅自行动,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好,我可以带你们回南诏行宫,但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陈宁净不能擅自杀人,小月牙也不许哭不许下蛊。一切听我命令再统一行动,能做到吗?”
陈宁净点头,小月牙也闷闷地说好。
三人达成一致后,杜路和陈宁净在不同石室间搜寻着,终于找到了昏睡的白山林。白山林被唤醒后,凭着记忆走进了核心石室,救出了小月牙。陈宁净背着昏睡的寨主,一行人让白山林领队,顺利逃出了银色孔雀宫。然后,杜路带着他们,回到了湖边小灰楼旁。
“……殿下,虽说您应怪罪我,但我想,我们之间还是有许多误会的。”刚刚还在刑架上哀号的女人,此刻已经坐在软座上捧着一杯热茶,单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比如说,当年偷走女婴的人,其实并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是谁?”
“是白山林。”
“哦?”
“殿下您有所不知,二十年前,趁着您和寨主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的确偷偷潜入了银色孔雀宫,可是我们一进入石室,就被哭声催眠睡了三天。”女人的声音变得柔媚,“等我们醒来,女婴就不见了,一路追过去,才发现是白山林偷走了。”
“所以,你们是从盗王手里又偷了出去?”
“那一夜的故事可传奇了。”漆黑鬓发下,女人眨着妩媚的眼睛,“我可不敢说,就让它烂在心里吧。总之,女婴并不是我们从殿下这里偷走的,误会是不是可以解除一些了?”
“误会?”国王突然冷笑一声,“怕是嫁祸吧!”
“殿下何出此言?”
“那西蜀武林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偏偏又都在我的银色孔雀宫里。武林与南诏结了二十年的梁子,之前我还纳闷,怎么在女婴催眠的睡梦中还能杀人,你这么一说才点醒了我,既然从武林手中偷人的是你们,那杀人的怕也是你们吧!”
房檐上,陈宁净眉头一皱拔出了身侧佩剑,杜路伸手拦住了她,示意继续往下听。
“殿下,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呀。二十年前那一夜,我们从白山林手里抢了女婴就一路逃回了苗寨,哪有时间杀人呢?恐怕是他们内讧了吧,武林人任侠使气,决斗失手也是常事,怕是死者技不如人才被……哈哈哈他不肯忘,林乐那个傻瓜,他捂着耳朵不肯睡觉不肯忘记,我们能怎么办?只好用一把刀捅破他的内脏,把他搬到银色孔雀宫里慢慢流血,别人都睡着而他在死去,他宁愿死都不肯忘,那他就去死好了,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个人记住,他拼命保护的表弟也成了一个疯子,疯子可是记不住任何事的!”紫衣金纱的女人笑得眼角出泪,突然间色变惊恐,捂住了自己发颤的嘴巴,恐惧地盯着面前的国王,“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就……”她的目光颤巍巍地移向手中的热茶,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吼叫:“东莨菪?你竟然给我下了东莨菪?”
老国王嘲讽地看着她:“下一个问题,制作出同根蛊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我不会说的,这是我的力量,古老的奥义怎么可能分享给异邦人……”女人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嘴,却又在吐真药的作用下浑身发颤着开口,“找到一个真心为你献祭生命的人,在他的血管里种下蛊虫。月圆之夜,将他的血管打开,在浑身血液快要流尽的时候,蛊虫便会随着最后两勺血流出来,你要拿一个小盒子小心地接住,盒中的血便凝固成为晶莹的碧血。你想要下蛊的时候,便取出一勺碧血一只蛊虫,教唆你欲下蛊之人喝下碧血。而喝下碧血的两个人,两只蛊虫便会被血味吸引而钻进他们的身体,使他们从此生命相通,疾忧互扰。直到十年之后,蛊虫长成,两人便生死同时,黄泉共赴!”
“看来你刚刚也并没有说假话。”国王一头白发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一个甘愿为我牺牲的人,我该去哪里找到这个人,莫非只能牺牲自己的儿子?”
“你的儿子?”女人突然爆发了大笑,眼神惊恐,语气却愈发戏谑和嘲讽,“他们会为了你这个老不死的牺牲?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傻瓜,老傻瓜,他们计划着今夜就要杀了你,你猜是谁要杀了你?”
国王猛地站了起来:“谁?”
“大王子。”
“我早就知道是他!”国王像是一只被困于铁笼的长鬃毛狮,焦躁地踱步,“他早就等不及了!”
“还有呢。”女人不由自主地咯咯笑,“还有三王子。刚刚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大王子塞了刀子给我,三王子塞了盒子给我。”
“一对混蛋!”国王拔出雪亮的长剑,“我看他们谁敢来!”
“不要急,还有呢。”女人拼命地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脑袋却扭动着避开自己的手掌,朱红的双唇在指缝间一开一合,“还有六王子,他塞了金子给我,要我在你的尸体旁写上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名字。”
屋内,国王终于意识到了形势的严重性,瞬间色变,举起了呼叫侍卫的长哨——
檐上,正在俯身倾听的一行人抬起头,望见了宫墙外逐渐包围行宫的军队,明亮的火炬密密麻麻地连绵成线。
“呼!”
国王吹响了救驾的哨声。
“啪!”
一团蚯蚓般粉红色的蠕虫,一条条昂着头,从国王的腹部钻了出来!
哨子和长剑都从他的手中落了下去。
他震惊地望着面前的女人,一双浑浊的老眼逐渐浸满泪水。
面前,紫衣金纱的女人曼丽地站起,纤细嫩白的五指托着一方栖满蛊虫的木盒——早在秋祭夜的昏迷中,她随身的虫盒法器就被南诏人剥夺了,但刚刚三王子在离开时悄悄还给了她。老国王自以为她手无寸铁,因此放心地审问,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把她变回一颗定时炸弹,今夜就要将父亲炸得灰飞烟灭。
一条条蛊虫在盒中舞动,女人笑得浑身发抖:“老傻瓜,如果你不寻求永生的话,你本来可以活得更长;但你对永生的寻求,让你的儿子们绝望。”
乌黑的血,从老国王嘴角流了下来。
他仰面倒了下去,手脚僵直,双眼瞪着天空不能合上。无数条虫子在腹中穿行,产下一粒粒白卵。
“保护陛下——”
窗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女人将虫盒收回衣衫间,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军队都来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走到哪里去!”
屋顶上,突然传来了“啪啦啪啦”一阵巨大的破碎声!
无数砖石瓦片瞬间砸了下来,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洞的上方,持剑的女青年喘着粗气望着她:“妖女,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话毕,陈宁净挣开了身后杜路的手,猛地跳起,一道黑影凌厉,双臂举剑狠狠地竖劈而下。
“陈宁净!”
眼看陈宁净和圣姑你死我活之态,杜路转身望向白山林:“白先生,你且去拉开他们——白先生?”
身旁哪里还有什么白先生,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出现在地面上,与陈宁净你攻我守地配合,招招要置圣姑于死地,在过招的间隙抬头红着眼吼:“杜将军你别管,这是武林的事,苏照、林乐都是我的旧友,当年是我偷走婴儿将灾祸引向了他们,又在奸人的计谋下把真相遗忘了这么多年。如今水落石出,自然要手刃奸人以告林乐的在天之灵!”
“且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圣姑虽以一敌二略显仓促,但依然危险致命:不仅手中蛊虫如暗器般灵活地偷袭,剧毒无孔不入地扑向面前二人;而且地面上数百条蛊虫已经从国王尸体里钻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包围,越围越小,有些已经跃跃欲试地咬向陈宁净的脚踝——
“别打了!外面南诏军队来了,再打就被他们一锅端了,你们先停手——小月牙?小月牙你添什么乱,给我回来!”
杜路伸手去抓,可红衣少女像一只爬墙的猫一样,灵活地躲开了他的五指,从墙壁上轻盈跃下,伸出双臂挡在陈宁净和白山林的剑前:“我姑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你们再伤害她,我就用哭声把你们都催眠!”
“闪开!”
陈宁净一把推开小月牙,闪着冷光的长剑径直斩向圣姑的脖颈,圣姑旋转闪避,同时双袖扬起,袖底飞出数条蛊虫直冲陈宁净的鼻尖,陈宁净只好收手旋剑砍虫,突然,一条蛊虫飞到了白山林的眼中!他猛地趴下,发出痛极的吼叫。
“白伯伯!”
陈宁净焦急地蹲下身,一边单手抡剑格挡蛊虫袭来,一边查看白山林的情况。
“他没救了。”女人的声音冰冷而妖魅,她缓缓踱步而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蹲在地上的二人,“白山林,二十年前放了你一回,今天居然自己来找死,真是活腻了。还有你,陈家的女孩,想给你舅舅报仇?你和你舅舅真是一对大傻子!当年林乐就死在你舅舅苏照面前,他拼了命也要抱住苏照,一声声大吼着喊苏照醒过来,肚子被寨主的刀捅来捅去,也完全不管不顾了。可苏照呢?苏照就呆呆地站在那儿,安静地看着林乐被一刀一刀捅死了。”在吐真药的眩晕中,她越说越兴奋得浑身发抖,甚至顾不得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而今天晚上,白山林也死在你面前,你不也只能看着他死去?痛苦吗?你也会发疯吗,陈家和苏家要有两个疯子了吗!”
陈宁净痛苦地看着她:“不要说了!”
“你们都将死去,而我,将是这场寻宝游戏最后的赢家。”圣姑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少女的头顶,发出了亲切的母亲般的声音,“小月牙,我们走吧,到银色孔雀宫里去,等待那个人到来。”
“姑姑……”
那个注视着陈宁净和白山林的背影,浑身都在发抖,她猛地转过身,眸子中是一片摇晃与破碎:“所以他们是对的?我根本不是苗族的孩子,而是你们用阴谋、卑劣和凶杀偷来的孩子?”
“小月牙,”女人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你是我的孩子。”
少女猛地推开了她:
“不要再碰我!”
“你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女人露出了有些受伤的神情,“那时你整日在哭,只肯亲近我,只要我抱着你,你就安睡在我怀里,柔柔软软带着奶香的小人儿,你一直很乖的……”她说着说着,抬手抚摸少女的鬓发,“我爱你,和这些人没有关系。”
少女低头,突然说:
“滚开。”
抚在鬓发上的手突然停住,圣姑错愕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你走吧。”小月牙后退一步,“寨主睡在房檐上,你们走吧。我不原谅你们的罪恶,但也无法忘记你们的恩情,放你们离开,就算是我最后的报答。”
“你呢?你要去哪儿?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沉默了一会儿,小月牙说:
“我本来就不属于你。”
“我爱你,我的阴谋,我的奸计,我的谋杀,都是为了得到你,你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你不理解我的爱——”
“你们已经用爱捆绑了我的半生,用拥抱、小蜻蜓和一间绘梦的草屋。但我该走出那间草屋,走向更广阔的新世界。我要去寻找我的身世了。”少女轻声说,“我该去看看真正的大海、鲸鱼、草原和雪,而不只是梦的世界。”
“小月牙,我舍不得你。”女人目光仍是饱含爱意的,声音却已变得恶毒,“我永远爱你,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外面,我们天涯海角地春游,我会帮你、陪你……囚禁你,说服你,让你羞愧,让你自我怀疑,让你单纯得像个傻瓜,让你善良得不可救药。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这样巨大的力量,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离开!”
女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嘴:“不是这样,你听我说……给我滚回来,你一辈子不可能离开我的,休想!”她一声狰狞的吼叫,然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挣扎着不再说话。
面前,愤怒在眼眸中燃烧,少女浑身哆嗦。
陈宁净一声大吼,提剑向圣姑杀来,又被她举刀挡住,两人僵持间,满地蛊虫蠕动逼来,地上的白山林还在捂着眼睛喘气,窗外军队越逼越近,陈宁净咬牙用力得脖颈发红——
“杜将军!”她突然喊道,“你还要观战到什么时候?”
房檐上,正蹲在洞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杜路被突然点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等白先生。”
“他都快死了……”
突然——
一道迅疾的身影绕过僵持的二人,瞬间到达圣姑的背后,绳索勒上白皙的脖颈,猛地拉紧!
圣姑震惊地回头,却对上了盗王白山林带着微笑的眼睛。
“兵不厌诈。”他微笑着说,对屋檐上的杜路点了点头,“将军好眼力。”
半刻钟前。
陈宁净旋剑斩虫,一截粉红的蠕虫喷着汁冲向白山林的脸,白山林躲闪不及。
“砰!”
在白山林已经闭上眼认命的一刹,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猛地从高处冲了下来,刺穿蠕虫,将其死死钉在地板上!
正是杜路先前杀死巨蛇的那根钉。
白山林感激地抬头,看到了杜路瞬间缩回怀中的右手。后者对他比了个“趴下揉眼”的手势动作,他便依言照做了,使圣姑以为他已身中蛊毒,放松了警惕。
直到这最后一击。
“我不会轻功,楼下这么多蛊虫闪避不及,就不给大家添乱了。”杜路也冲他们拱了拱手,“二十年的大仇得报,恭贺二位。”
“如果不是因为营救杜将军,我们也不会一步步得知真相。”白山林一边说着,一边捆绑着圣姑,“还请杜将军与我们同行,先将此妖女押送入蜀,随后我与小净护送杜将军回到长安,以复无寒公子之命。”
“韦二?”杜路一愣,随即笑了,“原来是他叫你们来的。他还好吗?”
白山林还来不及回话,突然,天地间一阵地动山摇,洁白的光芒从房顶大洞上笼罩了下来,众人昂头望去,却看见了梦境一般的景象——
漆黑的夜幕下,一个年轻道士骑着一只丰羽轻盈的白鹤,徐徐然降落在房檐上,微笑着转过头,温柔地开口道:“小月牙,你还不随我回去吗?”
周身洁白的光芒,温暖得让人近乎落泪。
小月牙梦游般注视着他,神情恍惚,缓缓站起了身。
她突然重重地点头。
光芒中,她向他奔跑而去,红裙摆如火蝴蝶一般翻飞,她激动地望着他,浑身战栗地望着他,虽然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在看到他的一刹,她便恍然惊觉这是穿越时空与星海的多年重逢。他们熟悉得不可思议,他们像星球一般产生着天然的亲切感。
在颠沛分离和漫长浪游的尽头,她奔跑着与他重逢,归去了,他们要归去了!
“站住!”
突然,身后传来了女人惊惶又急迫的呼喊声,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冲出来的,眼前一道紫衣金纱的身影带着浑身的绳索,死死跟着红衣少女奔跑的背影,跌跌撞撞地追去:“小月牙不要走!回来!”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像是在火灾中抢救自己的财宝,又像是一个绝望的母亲:“回来!不要走!”
红衣少女梦游般冲上房檐,一步步走向白鹤上的青年,并不回头。
“是他吗?二十年前洱海旁拥有不死之躯的小男孩就是他对吗!”耀眼的圣洁光芒中,圣姑一边追,一边盈着满眼热泪盯着青年,焦急之中突然兴奋得浑身战栗,“快哭!小月牙你快哭!快把他留下来,一定要留下来!”
红衣少女站在白鹤青年面前,夜风中衣袂飘扬,军队的嘈杂和火光在屋檐下绵延。“走吧。”他微笑着伸出手,“你已经流浪了太久。”
他拉着她坐上白鹤。
巨大的白翼在风声中展开,少女和青年在这个世界上飘飘摇摇地离开。圣姑伸手去抓,只抓到了一缕飘屑的白羽毛,白鹤沿着房檐滑翔了数尺,她眼看已经追不上,声嘶力竭地吼道:
“去死!”
箭雨般的蛊虫从她袖底齐发,瞬间冲向了小月牙的后颈!
这一刻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反应不及,坐在小月牙前面的青年没有看见,陈宁净和白山林还站在楼下,唯有站在房檐上的杜路大喊一声:“小心!”
他扑了过去,把少女和青年从白鹤上向左推去,三人一起滚出了蛊虫的范围。
风中一条微小的蛊虫,猛地擦过他的手背。
杜路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杜路!”
小月牙爬起身来,焦急地查看他的伤势,帮他吸出一口乌黑的毒血,却不能阻止整条手臂上红斑蔓延。
面前,圣姑望着他们,一步一步逼近。
“你是想杀了我吗?”小月牙颤抖着抬头,“断魂蛊,你刚刚是下定决心要把我一击毙命吗?”
姑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露出了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陌生神情,那亲切的语调一字一字落下:
“这样巨大的力量,得不到不如毁掉。我爱你,我想彻底地拥有你,可若你非走不可,我就只能杀了你!”
“解药!”她颤抖着说,“给我解药。”
“我教了你二十年,你竟然还不能记住,断魂蛊没有解药。”在白山林和陈宁净的举剑包围中,女人神色自若,“我本想编出一个解药,让你们放走我的,可那南诏的老混蛋竟给我饮下了东莨菪,今夜我无法说谎。他现在很痛苦,我劝你最好帮他了断。当然,你也可以用各种方法帮他吊着命,我记得老寨主曾经用这种方法给杀父仇人吊了十三年的命,让他尝尽血脉受阻、浑身寸断之苦,越到最后越是求死不得,痛苦得夜夜哀号,直到目睹自己的身体裂成一块块而死去,记得吗?”
小月牙双目发红地盯着她。
“从光明的顶峰上无限下坠,注视着自己日复一日地毁灭。衰弱至死亡,无解的病痛,这就是杜路从今以后注定的命运。”
身后,两柄长剑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不劳你们了。”她回头注视着白山林和陈宁净,“我自己走!”
话落,一团蠕动的粉虫穿破她的腹部钻了出来!
嘴唇青白中,美艳的女人注视着满面震惊的小月牙,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真可惜没能杀了你。
“我爱你。”
她仰面倒了下去,身旁,房檐上还躺着昏睡的寨主。
众人这才注意到,刚刚的混战中,寨主被黑暗中的一地蛊虫钻得不成样子,独臂的身体浑身红斑,嘴唇乌紫,已经没有气息了。想必圣姑在放出蛊虫时并没有意识到,寨主已经被他们从银色孔雀宫中救了出来,正放在房檐上。
两具乌黑的身体,就这样并排躺在冰凉的夜风中。屋檐下,火焰在南诏宫墙中燃烧,南诏三位王子带领着数队人马,兵变与夺权正在鲜血厮杀中上演。
小月牙抱着昏迷的杜路,给他饮下自己的血。
“你能救他吗?”白山林和陈宁净凑上去焦急地问,“无论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愿意试一试,需要什么药材,我们都可以去找!”
小月牙轻轻摇了摇头。
她拼命憋住自己的泪水,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受到她哭声催眠的影响,只是眼睛发红地望着杜路:“姑姑没有说错,断魂蛊没有解药,将一生一世地缠绕着他,使他的浑身经脉渐渐断掉,但又是时断时好,总是给人一丝希望,又让人不断陷入更深的绝望。他活得越久,承受的痛苦越深,直到十三年后再也承受不住,浑身血肉一块块一寸寸地断掉,他将在剧痛与衰弱之中,孤独地走向死亡。”
白山林不忍地吁了口气。
“躺在这儿的人本该是我,是杜路救了我,而我害了他!”小月牙昂头望着夜空,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我欠他一条命。”
“小月牙姑娘,这是场意外,你不要太过自责。”
“不,你们不记得了。”小月牙昂着头摇头,“是那夜我以秋神之口宣判处决他,才导致今日他的一生之祸。真正的凶手,是我。”
众人都沉默了。
“那,小月牙,你还与我回去吗?”身后,一直沉默的青年道士抚着白鹤,歪着头问她。
小月牙闭着眼摇头:“不,我要留在这儿,想出一个救杜路的方法,把命还给他。”
“也罢,时机未到。”青年重新骑上白鹤,对房檐上的诸位拱手道,“我叫李鹤,你们要记得我的名字,因为我们还会再见。”
白光璀璨中,青年高骑着白鹤,乘风飞去。
“等等!”小月牙仰头喊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等你想明白南诏人为什么要抓我的时候。好好想一想,你,我,同根蛊,三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青年轻飘飘地留下这句话,在黑夜中驾着白鹤展翅飞远了。
房檐上,众人茫然地打量着彼此。脚下战火声突然逼近,漫天火箭中,白山林抱着昏迷的杜路,陈宁净背着小月牙,身形轻盈地逃出了南诏行宫。
“小月牙姑娘,我和白伯伯要带杜将军回蜀地医治,你要去哪里呢?”
“我可以跟着你吗?”
“跟着我?”陈宁净回头望着背上的小月牙,柔声说,“我倒是喜欢小月牙姑娘,只是蜀地路途艰难,怕你一路太辛苦。”
“没关系的。”红衣的小月牙轻轻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在陈宁净靛蓝衣衫的背上,轻声说,“带我去武林吧,我从小被关在屋子里,真想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夜空明星下,陈宁净垂下漆黑斗笠,望着她笑了:“江湖的险恶,姑娘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也是个姑娘,为什么说我?”
红面纱上,那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抬起,熠熠地望着陈宁净:“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有侠气、最不一样的女孩,我觉得你比男人们都厉害,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星星的浮光在两人之间跃动,陈宁净眼中笑意愈浓,她突然轻快地说:“那好,既然小月牙姑娘也喜欢我,我就把你带回家去吧。”
在山野间赶路一个多月后,他们到达了西蜀陈家。
杜路在摇晃中睁开眼,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秋光在梁上跳跃,草木青翠,落叶温柔地摇**。他恢复了气力,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年轻矫健的身体再次充满了力量。武林旧友们一个个过来看望他,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庆幸,大人们拍着肩膀拥抱彼此。孩子们在秋风庭院里跑来跑去,陈宁净的弟弟在对着小稻草人练剑,见到杜路就激动地大叫;而她的小妹妹躲在墙角里,怎么拉都不出来,低头抱着自己的小皮球。
“杜将军!”
门外一匹疾马跨槛而来,马背上的人匆匆跳下,他手捧急报望着杜路,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杜路连忙扶起他,见他不语,就望向身边的众人,“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我已经等了一年了,实在不能再等了。”杜路望着众人,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是不是二季已经兵变夺权了?”
“不……是赵琰他逼近宫门了。”
杜路猛地怔住。
“两个月前,就在杜将军你们因为昏迷而被南诏人从苗寨劫走的时候,千里外的黄河边上,赵琰斩杀了季光年、季茂年二兄弟,然后夺了大军折回关中,一路西进打过去了!陛下与幼公主南逃入蜀,紫微宫中只留下太后一人。如今,大良的命运已经到了一触即崩的时刻了!”
“陛下和幼公主安全到达四川了吗?”
“没有!我们派了兄弟在蜀山各道上一直搜寻,却怎么都等不到陛下等人的消息,韦二公子也联系不上,只怕情况愈发不妙了……”